在這浮玉山方圓十幾裏內,我還是響當當有些名頭的的。
這話作為此段開篇,當然不是為了忽悠著人玩。想來這浮玉山眾人,上自山下鎮上地主婆下到山腳上柴那戶人家的癡呆小兒,哪個看見我都得恭敬地喚上一聲“大俠”?
如此這般,我的存在就連師父都感到些壓力。
我家師父名叫何必,師從何處如今已無法考證。我隻知當年,也就是十幾年前,師父辭了師祖來這鳥不長毛的地方自立門派,大筆一揮寫下“逸文苑”仨大字,興致衝衝印了招生小廣告,一夜之間密密麻麻貼滿山下整個小鎮。
我說是因為廣告注明不收學費包吃包住,可師父總是狡辯是因為他名號響亮,文筆流暢,辭藻華麗優美。總之此廣告在一段時期內效果甚佳,每日都有些許家長偕同幼兒前來報到。可是待他們真正爬上山來,往往還沒坐上一會,就急忙帶著自家娃娃走了。
原因很簡單,就為這“逸文苑”大名起得太過文藝,太過讓人覺得這是教授四書五經的地兒。可是也沒人見過穿著道袍拿著拂塵的夫子吧。唉……這隻能怪咱師父說話找不著重點,滿滿一紙廣告,竟然半字未提他要招的是小道士。道士呀道士,誰會無緣無故將自家存著傳宗接代的小人送上山出家。
約莫半月之後,再也沒有人尋上山拜師了,師父一個徒弟也沒招到,過了好一段自己洗衣服自己挑水做飯的日子。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他再也按捺不住,喬裝打扮一番,下山做起了市場調查。
那會兒正趕上對麵山頭的寺院收和尚,師父在路邊一廁所小解的時候都看見了他們貼的廣告海報。大意便是。
本門乃正宗崇山少林分廟,現招和尚多少多少名,年齡不限,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後麵吹噓了少林武功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等等很多的好處。中間采訪了一位還俗的知名進士,旁邊還有他的彩色畫像和親筆簽名,資料顯示此人當時已經八十多歲,八歲入門,八歲半還俗。廣告之上他是這麼說的:“離開師門這麼多年了,我腰也不疼,腿也不酸,吃嘛嘛香,最近還新納了一房小妾,嘿嘿~”而最讓師父驚奇地是最底下的一行小字:學費多少多少一年,中途還俗者不予退還。
回家的路上,師父是三步一歎氣,五步一把淚,直到今日想來依然感慨萬千:“競爭啊!這就是競爭啊!”
就在師父壯誌難酬心要死,百般無奈沒人管的情況下。我便如神降般登場了!
師父說他是在山下河邊垂釣的時候看見我的,而我堅信他是在投河自盡之前把我撈上來的。
師父每每回憶起當初,都會禁不住讚歎我的哭聲一番。他說當年他如薑子牙般盤坐於河邊巨石之上,正當失意痛苦之時,突見一澡盆子從上遊漂了下來,而我就躺在那個在澡盆子裏。那時的我還是一個粉雕玉琢如花骨朵般纖塵不染的幼小嬰兒,後來被師父養成這樣!唉……那也是後話了!話說師父立馬下水去迎我,我本來手上正攥著片樹葉笑眯眯地耍玩,一見他那張老臉,嘴一撇便開始大哭。那哭聲一亮,師父形容,浮玉山上三日之內未有鳥禽敢停在樹枝上:
師父將我連著那盆子一塊兒給端上岸,對著我便是好一陣唱唱跳跳。於是在虞姬第三次抹脖子的時候,我總算被他給哄住了。師父收了魚竿,抱著我顛兒顛兒地往回跑。可沒跑上幾步,他便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一段我不想細說,隻是因為師父記得太細了,每每他在師弟們麵前說一遍便是對我幼小心靈的一種淩遲。總之他老人家扒了我的小衣服,通過一些特征證實我是個女娃。這個發現讓這位可憐的老人家嚐到了自九重天跌落到十八層地獄的感覺。他蹲在地上安慰了自己許久,比如命途的多舛啊,創業的艱辛啊,人生的苦短啊……終於認命,將我這大徒弟抬上了山。
師父換我作何蓮紙。“何”隨師門姓,“蓮”是輩分,“紙”便是我的名了。師父說,平常人家的女娃娃都是沒有名字的,我算是投錯人家拜對師了。而關於這個“紙”,師父自有他的一番說法:說是張三長不出三個鼻子,李四生不來四隻眼睛,叫阿貓阿狗的都能富貴……所以他老人家賜我這字,不過怕我應了那句“女兒命如紙薄”。
我承認幼年時期師父養我著實辛苦,這位不是我爹不是我娘的人一把屎一把尿哺育了我幾年,我就像愛著家鄉愛著祖國一樣曾經深愛著他。可是後來,自我開始明白水能洗衣服能燒飯能洗澡能泡茶能淹死人的時候起,這道觀裏的事差不多都擔在我身上了。接下的幾年裏,觀裏終於陸陸續續收了三個男童。分別是妓女不小心生下來丟山上的,爹死了娘求貞潔跟著上吊立牌坊的,爹娘太窮不得不丟兒棄女的。於是我又頂著那幼小的身軀做了好一陣子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