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歎息為教育
帶著應酬的疲憊,深夜10點半,終於回到家。
兒子還坐在燈下靜靜地寫著作業。我湊過去。他正一筆一畫地抄著英語課文:抄一句英文,再抄一句譯文。
孩子寫字慢條斯理,夜卻在一寸一寸地加深。
我納悶:孩子學英語,最重要的是聽與讀,有必要這樣去機械抄寫譯文嗎?
盡管強烈地感到,此種英語學習方式相當愚蠢,但在孩子麵前,我隻能窩著。
孩子終於將英文與譯文抄完了一遍,足足花了半小時。時間過了11點。兒子說:還有10個英文單詞,每個單詞抄8篇。暈死!以兒子的速度,抄80個單詞,至少也要十多分鍾吧。
“還有什麼作業?”我拚命壓著怒火。
兒子無精打采地翻開語文書:這些詞語要聽寫;又翻開《數學基礎訓練》:“這裏還有4道題。”
天啊!這麼做下去,不到12點,兒子的作業絕對完不成。而此時,他確實是困極了,似乎坐著就能睡覺。
此時此刻,我的心裏真是百味雜陳。想想,任何人的生命都是無法複製的。難道這就是我兒子的童年?這就是他正在經曆的小學教育?這樣的教育到底能夠帶給兒子什麼?
真不知老師們在給孩子們布置作業的時候,有沒有設身處地地替孩子們想一想,做完這些作業會需要多長時間?不知老師們是否試圖以多布置作業來顯示自己所任教學科的重要性?更不知老師們是否把課堂裏要解決的問題移到了課外?
擺在麵前的現實是,太多太多的作業將孩子遊戲與歡樂的時間擠壓得所剩無幾了。
有人作過統計,當下小學生睡眠時間達10小時的僅占16.67%,初中生睡眠時間達9小時的僅占13.43%,高中生睡眠時間達8小時的僅占11.24%。強大的應試教育不僅一再給孩子以心理重壓,更要命的是,它在摧殘著一代人的健康。
教育,本是兩個非常美麗的漢字。因為教育,人類得以走向完美,文明的薪火得以代代相傳。然而,在當下孩子的眼裏,教育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展示了它的美好?當教育的視界裏失去了鮮活的“人”,失去了全麵發展與健康成長,這樣的教育到底是“真教育”還是“偽教育”?
教育是從來如此,永遠如此麼?它可不可以是另外一種情境?
早幾天正好重讀蘇霍姆林斯基的教育名著《帕夫雷什中學》。無論是質樸的教育敘事、深刻的教育哲理,還是澎湃的教育詩情,蘇霍姆林斯基——這位終身不曾脫離學校和課堂的教育家,以他的文字向世人昭示:何為好的教育!
那是怎樣的一種教育境界啊!走近帕夫雷什,我們是如此強烈地感到:教育,就是用你的心靈書寫綠色的詩行。
帕夫雷什中學的周圍永遠都是明淨而高遠的藍天,新鮮與幹淨的空氣,學校周圍永遠都變幻著自然美景。那裏有低緩的山坡,有美麗的河流,有鬱鬱的森林、常綠的灌木、大片的果園和平闊的農田,那裏有晨霧裏的玫瑰、暮色中的炊煙,還有成群的蜜蜂、數不盡的野花……
有意思的是,蘇氏的教育敘事並沒有太指向條塊分割似的“課堂生活”,而是學校裏豐富多彩的活動。在那裏,孩子們可能更多地活躍在果園、田野,活動在學校開設的各種各樣的實驗室。在老師的指導下,孩子們個個都是充實、智慧與幸福的勞動者,他們有的是植物愛好者,迷上了育種、嫁接、園藝學,有的喜歡上了機械製作、無線電模型,有的跟著老師在葡萄藤下朗讀著普希金的詩篇……
生活在那裏的老師們,似乎誰都擁有自己的特長與個性,他們總是真誠而熱情地討論著,獨立而執著地思考著,快樂而自由地交流著,他們因教育這一職業而感到來自心靈的幸福,他們因研究教育的問題、孩子成長的問題而由衷的高興!
教師的個性特長成了孩子們學習的對象。喜愛文學的教師,指導著低年級的兒童劇團,輔導著孩子們的文學創作;喜歡物理的教師,則讓孩子們迷上技術,迷上發明;對於大自然情有獨鍾的教師,跟孩子們講各種生物現象與規律;喜歡音樂的教師,指揮孩子們彈奏風琴、搞合唱……
這裏,不妨摘錄蘇氏的一段文字:
我校有一個傳統,每逢暑期每個教師都要帶孩子們到野外去宿營幾天。孩子們特別喜歡在草場上宿營。他們迫不及待地盼著那些令人神往的夜晚的到來,那時,他們將在繁星閃爍的夜空下,在散發著清香的幹草堆上,傾聽關於遠方國家和遙遠星空世界的故事,靜聽夜的沙沙聲。繁星的閃爍,可口的稀粥,篝火引燃的炭火,黎明前那逼人躲進草堆的寒氣,河岔中的戲水。這一切,都在孩子們心靈裏留下不可磨滅的、無法忘懷的印象。
別說是當年體驗著這種教育的孩子,就是我們今天讀來,依然是那般神往!
對照中國當下之教育圖景,我們感覺蘇氏所描述的簡直是教育的世外桃源。
今天,無論城鄉,我們的孩子都是千篇一律地坐在教室,盯著黑板上蒼白的字跡,盯著書頁裏的算式與定理。別說遠足與宿營,即令每期一次的秋遊、春遊,都流於形式。在孩子們眼裏,久盼的秋遊、春遊亦不過是縱情吃零食、縱情打遊戲的一個值得期待的日子而已!
教育遠離了自然,遠離了生活,孩子們對生活裏的“美”越來越麻木。在放學的路上,他們看到的永遠都是車流與人流,何曾看到那一輪正從高樓背後升起的月亮——那一輪薄如蟬翼的月亮,那一輪宋詞般美麗的月亮?
唯有一聲歎息。
在這個“人氣”與“注意力”隨時可以轉化為鈔票和利益的時代,我們看到:多少大小“名師”,一到假期便奔走於全國各地,演講、作報告、做課,可謂日理萬機。“名師”之課堂實錄、教學筆記、教育隨筆,隻要寫成了文字,無論精粗,雜誌社、出版社都會找上門來“訂貨”,甚至是天價“訂貨”。當“名師”們瘋狂地借著周末或假期,今天廣州明天上海後天西安地飛來飛去,他們還能有多少靜思默察的時間,他們還能寧靜以致遠嗎?他們的思想庫存、知識庫存中到底還會有多少新的、值得期待的東西?
名師崇拜與思想貧困
無論是功成名就、名垂史冊,還是沽名釣譽、追名逐利,種種與“名”相關的語詞一再提示我們:“成名”與“出名”總令芸芸眾生趨之若鶩。
生而為人,我們總是希望通過他者來確認自我。他人不是地獄,而是觀照自我的鏡子。自我從他人那裏獲得的認同程度越深、範圍越廣、情感越強烈,人就越能感受到自身的價值與人生的意味。然而,人在尋求他者認同這一點上,似乎永遠都不可能知足常樂。或許,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曾潛伏著“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夢想。
自己渴望成名與羨慕已經成名者,皆屬人之常情。畢竟,我輩凡俗之人,無論怎樣狠鬥私心一閃念,最終無法真正將“名利”二字從人生的字典裏刪除。在崇尚“內聖外王”的儒家文化浸淫下,建功立業、問鼎功名從來就被當作中國思想傳統中的“入世精神”來對待。我們是在這種文化土壤裏長大成人的。
因此,我們絲毫沒有必要談“名利”而色變,或者視“名利”為精神之對立物,而對其投去鄙夷的目光。我以為,隻要未被“功名”目標遮蔽人生的意義,隻要不是挖空心思去浪得虛名,隻要不是損人利己或唯利是圖,我們完全可以站在維護個人權利與追求個人幸福的立場上來談論“名利”,而沒有必要故作清高地對“名利”嗤之以鼻。
就像每條湍急的河流裏從不缺乏浪花一樣,這個世界從不缺乏“名人”。
非但不缺,而且還層出不窮,波推浪湧。且不說彪炳史冊的英雄豪傑,也不論縱橫天下的風流人物,單說現代社會中每個行業、每種職業群體中,哪一個不是“名人”薈萃,人才濟濟?
名人何以如此之多?在思想信仰、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生活方式多元並存的時代,社會公眾的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長久地聚合到某個人物、某個事件身上,因此,每個尋常的生命都極有可能淹沒於市場鼎沸和眾聲喧嘩之中。本來,“泯然於眾”是絕大多數人無法逃脫的命運。不論生在哪個時代,這都是一種必然,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然而,人們又強烈地體味到公眾注意力就是商機、就是金錢、就是經營與投資的時機。在汲汲於名的浮躁世風下,越來越多的現代人往往按捺不住不曾聞達的生命寂寞。他們試圖以一種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張揚姿態來贏得公眾的目光。特別是對於那些在“觀眾眼球”裏求生存、獲利潤的演藝名星們來說,為了成“名”,不惜使出渾身解數,惡搞、炒作、男女緋聞,無所不用其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