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一株橡樹正在生長
惠特曼
一株活著且正在生長的橡樹獨立在路易斯安那,從樹枝上垂下些許青苔。
那裏沒有一個同伴,它獨自生長著,發出許多綠油蒼翠的快樂的葉子。
看到它粗壯、剛直、雄健的樣子,我不由得聯想到自己。
我驚奇著,它孤獨地站在那裏,附近沒有一個朋友,如何能發出這麼多快樂的葉子,——因為我知道這在我卻不可能。
它讓我越看越愛,禁不住摘下了一枝,上麵帶著一些葉子,而且纏著少許青苔,我將它帶回來,供在我的屋子裏,經常看著。
我並不需要借它來使我想起我自己親愛的朋友們。因為我相信最近我是經常想到他們的。
然而它對我始終是一種奇異的標誌——它使我想到了異性的愛。
盡管如此,這路易斯安那的活著的橡樹依然獨自生長在那廣闊的平地上。
附近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情人,但一生中卻長出如此多快樂的葉子。
我清楚地明白,如果換作是我,那恐怕隻有死掉。
火絨草
高爾基
皚皚冰雪永遠覆蓋著阿爾卑斯高高的山脊,嚴寒和沉寂——那巍巍高峰睿智的緘默統治著這裏的一切。
絕頂之上是杳渺的藍天,仿佛有無數憂鬱的眼睛,眨眼在冰雪峰巔。
山坡下,密密的田疇中,生命在激動和不安裏成長;人類,這疲憊不堪的大地的主人正蒙受著苦難。
在黑沉沉的大地深淵之中——呻吟、歡笑、怒吼,還有愛的絮語……一切塵世所有的音響混雜在一起。而沉靜的群峰,冷漠的星漢,卻始終無動於衷,麵對著人類沉重的歎息。
皚皚冰雪永遠覆蓋著阿爾卑斯高高的山脊,嚴寒和沉寂——那巍巍高峰睿智的緘默統治著這裏的一切。
冰山腳下,在那亙古無聲的靜穆王國,孤零零地長出了一棵小小的火絨草,仿佛為了向誰訴說大地的不幸和疲憊不堪的人類的苦難。
在它的頭上,在那杳渺的藍天裏,莊嚴的太陽在運轉,憂鬱的月亮在默默地照耀,無聲的星星在發光,在燃燒……
冰冷的沉寂之幕徐徐垂下,日夜擁抱著這惟一的火絨草。
勞作的樂趣
霍桑
滿山豆苗,穿土而出。或者一排早春的豌豆,新綠初著,遠遠望去,剛好是一條淡淡的綠線——天下沒有比這更迷人的景致了。稍後幾個星期,豆花怒放,蜂雀飛來采蜜,——天使般的小鳥,竟飛到我的玉液杯瓊漿盞裏來吸取它們的仙家飲食,我看了心裏總是十分快樂。夏季黃瓜的黃花總吸引無數的蜜蜂,它們探身人內,樂而忘返,也使我非常高興,雖然它們的蜂房在何處我並不知道,它們采得花露所釀成的蜜我也吃不到。我的菜園隻是施舍,不求報償,我看見蜜蜂一群一群地吸飽了花露隨風飛去了,我很樂於布施,因為天下一定有人能吃到它們的蜜。人生的辛酸多矣,天下能多一點蜜糖,總是好事。我的生活也似乎因此甜蜜一點了。
講起夏季南瓜,它們各種不同的美麗形體,實在值得一談,它們長得如甕如瓶,有深有淺,皮有一色無花的,也有起紋如瓦楞的,形體變化無窮,人的雙手從來沒有塑造過這樣的東西,雕刻家到南瓜田去看一看,一定可以學到不少知識。我菜園裏的100個南瓜,至少在我眼裏看來,都值得用大理石如是雕刻,永久保存。假如上帝多給我些錢(不過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一定要定做一套碗碟,材料用金子,或者用頂細潔的瓷土,形狀就模仿我親手種植出來的藤上的南瓜;這種碗碟拿來裝蔬菜,更有相得益彰之妙。
我在菜園裏辛勤工作,不過滿足我嚴格的愛美之感而己。冬季南瓜雖然長了一根彎脖子,沒有夏季南瓜好看,可是看它門從小而大的生長,自有一種快慰之感:瓜初結時,僅是小小團,花的瓣還依附在外,曾幾何時,成了圓圓的大個兒,頭部還鑽在葉子裏不讓人見,可是黃黃的大肚子挺了起來,迎接中午時分的太陽。我凝神注視,心裏覺得,憑著我的力量居然做了件很有意義的工作:世界上因此增添了新的生命。別看南瓜那麼蠢然無知,它們有它們的生命,你的手可以摸得出來,你的心可以體會得到,你看見了心裏就會覺得高興,白菜上是這樣——尤其是早熟的荷蘭白菜,它的腰圍大得可怕,最後常常連心髒都會大裂出——我能夠參與天地造物之功,栽培出這樣大的白菜,心裏不由會覺得自豪。可是最大的樂趣還是在最後:一盤一盤的蔬菜,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我們就像希臘神話中的薩騰大神一樣,把自己的孩子吃下肚中去了。
一個樹木的家庭
於·列那爾
一個烈日當頭的中午,我穿過一片鬱蔥的草原與他們偶遇。
他們不喜歡聲音,沒有住到路邊。他們居住在未開墾的田野上,靠著一道隻有鳥兒才知道的清泉。
遙望樹林,似乎密不可入。但當我靠近,樹枝和樹幹漸漸鬆開。他們謹慎地歡迎我。我可以休息、乘涼,但我猜測,他們正監視著我,不敢掉以輕心。
他們的家也有長幼、尊卑之分,年紀最大的住在中間,而那些小家夥,有些還剛剛長出第一批葉子,卻遍地皆是,從不分離。
他們的死亡是緩慢的,他們讓死去的樹也站立著,直至朽腐而變成塵埃。
他們用枝條互相撫摸、問候,感覺同伴的存在。如果風氣喘籲籲地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他們的手臂就憤怒揮動。但是,在他們之間,卻沒有任何爭吵,有的隻是和睦的低語。
這才應是我真正的家。另一個家我很快會忘掉。這些樹木會逐漸逐漸接納我,而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開始學習應該做到的事情:
我已開始監視流雲。
我也已開始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而且,我幾乎開始沉默。
雜木林
德富蘆花
東京西郊,直到多摩河一帶,有一些丘陵和山穀。穀底有幾條道路。登這座丘陵,曲曲折折地上去。山穀有的地方開辟成水田,有小河流過,河上偶爾可以看到水車。丘陵多被拓成了旱地,到處殘留著一塊塊雜木林。我愛這些雜木林。
樹木中,櫟、榛、栗、櫨居多。大樹稀少,多半是從砍伐的木墩上簇生的幼樹。樹下的草地收拾得幹幹淨淨。赤鬆、黑鬆等名貴樹木,高高而立,翠蓋挺秀,遮掩著碧空。
下霜時節,收獲蘿卜。一林黃葉錦,不羨楓林紅。
木葉盡脫,寒林千萬枝,簇簇刺寒空。好景致!日落煙滿地,空中的林梢變成淡紫色,月大如盆,尤為好景致!
春來了,淡褐、淡綠、淡紅、淡紫,嫩黃等柔和之色消盡了。樹木長出了新芽。正是櫻花獨自狂傲爭春的時節。
綠葉扶疏時期,請到這林中看一看吧。片片樹葉搪著日影。綠玉、碧玉在頭上織成翠蓋。自己的臉也變得碧青了,倘若假寐片刻,那夢也許是綠的。
秋蘑長出的時節,林子周圍的胡枝子和芒草抽穗了。女郎花和萱草遍生於樹林之中。大自然在這裏建造了一座百草園。有月好,無月亦好。風清露冷之夜,就在這林子邊上走一走吧。聽一聽鬆蟲、鈴蟲、紡織娘等的鳴叫。百蟲唧唧,如秋雨灑遍大地。要是親手編一隻收養秋蟲的籠子倒也有趣得很。
一片樹葉
東山魁夷
人看待自然和風景,應當以謙虛、恭順的態度。為此,出門旅行是很有必要的,同大自然直接接觸,或深入異鄉,領略一下當地人的生活情趣。然而,就是我們的周圍,哪怕是庭院的一木一葉,隻要用心觀察,有時領略到生命的涵義也是很深刻的。
我注視著院子裏的樹木,更準確地說,是在凝望枝頭上的一片樹葉,它在夏日的陽光裏閃耀著光輝,泛著美麗的綠色。這不禁使我想起了當它還是幼芽的時候,我所看到的情景。那是去年初冬,就在這片新葉尚未吐露的地方,吊著一片幹枯的黃葉,不久就脫離了枝條飄落到地上,而就在原來的枝丫上,你這幼小的堅強的嫩芽,生機勃勃地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