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3)

是故玉卮無當,不可以為寶;蟲葉似字,不可以為文。於乎!文之艱也如此乎!雖然,舉眾多之文而糠秕之也者,則必出其名世之文以模楷之也乎!曰:所謂名世之文,必天地陰陽以為端,億兆民物以為委,千聖以為脈,百世以為質,仁義以為經緯,忠孝以為表裏,喜怒愛惡以為中和,因革損益以為變化。天地陰陽以為端,故仰觀俯察,燭其幾也。億兆民物以為委,故左提右挈,結其情也。千聖以為脈,故旁搜遠紹,悟其大也。百世以為質,故良法美意訂其永也。仁義以為經緯,故不出戶庭,熟其故也。忠孝以為表裏,故不鑿天性,徵其備也。喜怒愛惡以為中和,故正義直指,見其心也。因革損益以為變化,故錯儀畫製,合其則也。仰觀俯察燭其幾,於是乎有蚤計之言。左提右挈結其情,於是乎有壹體之言。旁搜遠紹悟其大,於是乎有不狎塵俗之言。良法美意訂其永,於是乎有不遷運會之言。不出戶庭熟其故,於是乎有剖析毫厘之言。不鑿天性徵其備,於是乎有披瀝血誠之言。正義直指見其心,於是乎有忼慨滂濞之言。錯儀畫製合其則,於是乎有疏解調通之言。蚤計之言,振聾聵也;壹體之言,塞旁辟也;不狎塵俗之言,章軌物也;不遷運會之言,利後嗣也;剖析豪厘之言,擯群欺也;披瀝血誠之言,格君非也;忼慨滂濞之言,信道氣也;疏解調通之言,濟時艱也。能振聾聵也者,我知其為龜鑒之文;能塞旁辟也者,我知其為準繩之文;能章軌物也者,我知其為金玉之文;能利後嗣也者,我知其為俎豆之文;能擯群欺也者,我知其為風霜之文;能格君非也者,我知其為宮商之文;能信道氣也者,我知其為河嶽之文;能濟時艱也者,我知其為縠帛之文。龜鑒之文,皓皓乎其白也;準繩之文,慺慺乎其備且詳也;金玉之文,眑眑乎其式好也;俎豆之文,翊翊乎其使人敬也;風霜之文,凜凜乎其不可以幹也;宮商之文,懇懇乎其善入而訴訴乎其不可窮也;河嶽之文,泱泱乎、矗矗乎其與世無極也;縠帛之文,油油乎其適於用也。

是故不矜記問而括,不摛藻采而工,不造窅冥而中,不誇贍給而足,不構形似而明。東方之士失其博,南方之士失其豔,西方之士失其怪,北方之士失其瑣,中央之士失其腐。俄而東方之士又與為謠諑焉,南方之士又與為莽鹵焉,西方之士又與為緯繣焉,北方之士又與為侮嫚焉,中央之士又與為詆訶焉。然而無以損於其文之毫發焉。俄而東方之士悔其謠諑,又與為揄揚焉;南方之士悔其莽鹵,又與為忉怛焉;西方之士悔其緯繣,又與為夷懌焉;北方之士悔其侮嫚,又與為孫讓焉;中央之士悔其詆訶,又與為標榜焉。然而無以加於其文之品目焉。無以損者,匪爾之焰不銳也,有固且嗬護之,固且發明之者也。無以加者,匪爾之禮不勤也,有固且根柢之,固且從容之者也。其根柢之也,以格物窮理;其從容之也,以存心養性;其嗬護之也,以天神地祗;其發明之也,以後之聖者賢者。此名世之文,所以可久、可大,而孰能加之、損之乎?

是故雲霾一重一掩,明月不以介意;市廛一虛一盈,連城不以更價。於乎!名世之文無與儷也如此乎!雖然,於今之人無與儷也者,則必於古之人有與處也乎!曰:“古之人,古之人!”乃所願則學周公、孔子之學,誌周公、孔子之誌,以文周公、孔子之文也。周公之文,何文也?諷《邠風》,則其文勞以思;諷《無逸》,則其文儼以恪;諷《周官》,則其文典以碩;諷《爾雅》,則其文澤以嫻。孔子之文,何文也?諷《係辭》,則其文奧以堅;諷《論語》,則其文秩以易;諷《孝經》,則其文摯以盡;諷《春秋》,則其文肅以斷。孔子已降,諷《大學》之文,則曾子析其次第;諷《中庸》之文,則子思淑其心法;諷七篇之文,則孟子鬯其本宗。

孟子已降,則諷荀卿氏之文,有見於理,無見於性。則諷董仲舒氏之文,有見於數,無見於理。則諷楊雄氏之文,有見於奇,無見於庸。則諷王通氏之文,有見於粗,無見於精。則諷韓愈氏之文,有見於表,無見於裏。雖然,荀卿氏、董仲舒氏、楊雄氏、王通氏、韓愈氏,修其道而弗完者也,舉其說而弗備者也。有責焉,無罪焉。爾乃諷賈誼氏之文,優於救時,劣於俟命;諷劉向氏之文,工於述古,拙於討源;諷陸贄氏之文,詳於舉事,闕於闡道。雖然,賈誼氏、劉向氏、陸贄氏雖未至於庭也,亦不逾其垣也。有責焉,無罪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