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分,淡煙急雨層層籠罩著的朱樓綺戶亭台樓閣,一華服少婦倚窗而立,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靜靜地凝望著遠處。
“奶奶,起風了,咱們還是回屋裏去吧,你現在的身子若著了風寒可如何使得?”
一個十四五歲、瓜子臉長挑身段的丫鬟從屏風後緩步走出,體貼地給她家主子披上了一件軟緞坎肩。
那女子朝她微微一笑,依言扶著她的手轉過身,美則美矣,臉色卻白得不大尋常,整個人瘦得厲害,唯有腹部高高隆起著,原來已經有了身孕,看樣子是就快足月了。
顫巍巍地回到裏屋坐下,不過三五步路的功夫,她卻已經有些氣喘籲籲起來。
那丫鬟體貼地奉上冒著熱氣的藥碗,她就著她的手一氣喝下,卻擺擺手不去接她遞過來的冰糖。
“罷了,天天喝慣了,倒覺不出苦來。”
那丫鬟鼻子一酸,忙寬慰她道:“奶奶是個有天大的福氣的貴人,如今懷著哥兒難免嬌弱些,將來等哥兒落了地,自然不用再吃這些個勞什子了。”
女子也不說什麼,懶懶地翻了幾頁書便倚著繡墩閉目養神,那丫鬟知她身子沉了又在病中,自然容易疲累些,便跪在她身邊輕輕給她揉捏浮腫的雙腿。
原來這丫鬟名喚碧草,而眼前這位便是她從小伺候的主子,未嫁之前是通州巨富董家的四小姐,名喚董惜雲。而這裏則是京城南安侯府賀家的大宅子,也就是董惜雲的婆家。
大約在四年前,南安侯賀老爺不知因何捅了個天大的簍子,落下好大一筆虧空,即便是將這公侯世家的家底全都盡上來,也彌補不上,正急得要上吊的時候,不知是誰獻計,說通州董氏一向有意巴結,不如結下姻親,肯定能有所助益。
因此便有了這董四小姐和侯府長子賀錦年的金玉良緣。
誰知這董小姐入府三年雖說夫妻和順,可肚子裏卻一直沒有任何動靜,家中公婆等著抱孫望眼欲穿,便做主給賀錦年納了一房貴妾,挑的是賀家二太太,也就是賀錦年的二嬸兒娘家家族裏一個遠親。
這姑娘名喚嫻兒,年節裏常來給賀家兩位太太並家裏的長輩們請安,都是見過的,生得貌美如花不用說,更看中的是她家境雖然不過中平,但到底是知根知底的清白人家,身子康健又知道規矩。
說起來也是天意,這嫻兒進門之後便很得賀錦年的寵愛,很快就有了身孕,同時董惜雲竟也有了,一下子雙喜臨門,侯府上下無不歡欣雀躍,大太太王氏更歡歡喜喜地酬神還願,隻盼兩個兒媳婦兒能早早給她添上大胖孫兒。
漸漸晚燈初上,董惜雲屋裏的兩個大丫鬟碧草、紅芍領著兩個小丫頭忙著擺飯,董惜雲淡淡掃過一桌子香噴噴熱騰騰的飯菜,不由自嘲地苦笑。
樣樣都是大爺愛吃的,可她已經記不起上一次他過來和她一起用飯是什麼時候了。
自從嫻兒進了府,他已經很少往她屋裏來,更別說她有了身孕之後,更加從早到晚陪著哄著了。
從前他不過對她疏遠冷淡不大愛與她說話,可最近……也不知是不是她太多心了,總覺著他看她的眼神似乎還帶著不少厭惡起來。
心裏正亂糟糟地思忖著,卻聽見窗下一陣腳步聲,跟著有人搶著上來打起了簾子,原來是她的奶娘陳媽媽。
“姑爺來了,姑爺來了!快,快,哎呀我的好小姐,你怎麼還坐著!”
陳媽媽一陣兒風似的旋了進來,一把拉起董惜雲的手笑得兩眼放光,一麵壓低了喉嚨神神秘秘道:“才從老爺太太屋裏下來,就往咱們這兒來了,小姐你可千萬要打起精神來,今天怎麼也不能再叫他到那邊去過夜了!”
董惜雲被她說得一怔一怔的,緊緊攥著帕子的手卻忍不住哆嗦,他,他來了?
忙下意識地攏了攏鬢邊的頭發,剛站起身來隻覺著門口一陣冷風,那人已經一臉不情願地走了進來。
進了門卻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屁股坐下就自顧自提起筷子吃了起來。
滿屋子伺候的丫頭婆子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唬得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董惜雲心下微微歎息,朝陳媽媽擺了擺手,陳媽媽會意,雖不大放心但這十分難得的機會總要讓他們小兩口單獨處處才好啊,便悄聲帶著眾人都退下了。
賀錦年吃了幾口飯後幹咳了兩聲,董惜雲忙走上去親手給他裝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酸筍鴨皮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