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華是榮獲過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和茅盾文學獎的作家。四月下旬的一天,他突然來到了我們這個小鎮——槊。他想在這裏趕寫點東西“還帳”。在家敲門聲不絕,隻得往鄉下躲。這是名人的一種“高級煩惱”。
古華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大作家派頭。他開始說話時給人的印象是不善言辭,說開了,便瀑布般不可收拾。晚上,我們在一起無拘無束地聊天,桌上擺著瓜子和啤酒。
話題便從瓜子開始。古華說:豐子愷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中國有三大博士——用筷子、吹紙煤頭、剝瓜子。看起來,剝瓜子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一到了豐子愷的筆下就神乎其神了。我由剝瓜子,則想到讀書和寫作,不會剝瓜子的人,總是不能很順利地將瓜仁剝出,這中間有一種訣竅。
要學會剝瓜子,就要掌握這種訣竅。我們讀書,要把握住文中精髓,我們寫作,要從紛繁的社會生活中提煉素材。這中間並非毫無規律可循,隻是要掌握這種規律不象剝瓜子那麼簡單,它需要我們慢慢地去領悟。
喝啤酒。古華剛喝了幾口。臉就紅了。他捧著裝啤酒的杯子說:我寫小說都有一定的生活原型,但生活原型隻不過是能夠發酵的啤酒花。作家最大的本領就是善於從平平凡凡、瑣瑣碎碎的日常生活中,去辨別哪些是能夠發酵的啤酒花。有了啤酒花,就能夠釀出啤酒來。不過,不同的酒廠釀出來的啤酒其味道總是不同的。我在寫作中總是在追求一種曆史的縱深感。我總希望釀出來的啤酒與其他酒廠的比起來,能有一種不同的味兒。
幹!一人還沒有喝完一瓶,古華就仿佛有些醉意了。他說:我認為創作的過程是一個糊塗——清醒——糊塗的過程。開始,我們被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所感動,覺得非寫不可,可究竟寫什麼,心中不甚明了。這便是糊塗。寫一篇小說總需要暗示給讀者一些什麼。比如《爬滿青藤的木屋》,我就想告訴讀者愚昧終究是會要被文明所戰勝的。坐下來,慢慢思索,理出一條條線來,心中有了個數,這便是清醒。我不希望我的思想大於形象,因此,我不願在作品中去講那樣多的道理,我要把清醒埋起來,讓聰明的讀者透過表麵的糊塗去進行挖掘,這就是說,把清醒留給讀者。這就是我所謂的創作過程:糊塗——清醒——糊塗。
古華侃侃地談著。夜漸漸深了。俗話說酒醉心裏明,真是一點也不假。
1985.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