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鄴都、並州並有狐媚,多截人發。——《北史·卷八·齊本紀》
今晨的一早,清風裏的麵片攤兒依然熱火朝天,隻是排著隊的食客們討論的內容卻不再是東家長西家短的無聊瑣事,而是各個麵色驚疑未定,壓低著聲音小心翼翼地交流著什麼……
“聽說了嗎?昨夜……”
“何止聽說,我親眼瞧見了……”
“啊?你親眼瞧見了?”
“——王二郎將楊萍萍背出來!嘖嘖,那楊萍萍真真是麵無人色,氣若遊絲,差一點便救不活了……”
“還真別說,以往某最是煩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兒,隻是那楊娘子是清風裏的老鄰居了,此事不得不信啊……”
“阿彌陀佛,那狐妖害了清風裏一戶,之後該去旁的裏坊了吧?”
“噓——你作死啊,不可說不可說……”
……
……
細細碎碎交談聲之中那份隱含著的憂懼像是無處不在的柳絮,飄飄蕩蕩,落在鄴城的大街小巷間,任憑西風東風如何吹都吹不散,彙聚在一起化作了大片大片令人不安的陰雲,籠罩在這座古都的上空。
在數千年後那個撲街宅男還未在某個無聊的書齋裏構思香豔的傳說之前,淳樸的百姓們對於這類妖媚精怪向來報以害怕與鄙夷的目光,自不會去幻想狐妖可能是個極美的少女,也不會有閑心挖掘一千零一個淒美的人妖之戀,百姓們表示都很驚慌。
算起來,這已經是第四個了啊……
不知從何時起,鄴城裏便有了“狐妖出沒”的傳言——這年頭流言蜚語的流傳速度或許會比什麼三百裏加急還要快些,自從有第一個被截去頭發的受害者出現,街頭巷尾的狐妖傳聞就已經說得繪聲繪色了,第二個受害者出現,讓流言更是一度甚囂塵上,然而一個月之後,一個身子魁梧的壯年男子夜裏都被嚇破了膽,見人便是滿口瘋話之後,這下當成怪談津津樂道的百姓們都沉默了……
鄴城,人人自危。
和尚道士這些日子愈發滋潤了起來。
……
……
捧著湯碗坐在街邊吸溜著麵條,馮小憐看著打門口經過的鄴宮寺的三個僧人,歎了口氣,這幾個僧人清風裏的裏正在街坊鄰裏募資請來的專門做法事的,昨夜清風裏楊娘子出了被狐妖取發之事,清風裏的居民都覺得心神不寧,這些平日裏雞毛蒜皮小事都要吵上許久的鄰裏們此時難得統一了意見,一致掏出錢請來了鄴宮寺的僧人來驅驅邪。
不過雖然舊藥坊也象征意義上地出了些錢,不過馮小憐對於這些神神怪怪的怪談一點興趣都沒有……在她看來什麼被狐妖截取頭發的受害者,都是碰到了愛裝神弄鬼的盜竊小賊的膽小鬼,根本沒有什麼好注意的……
馮小憐將湯碗擱在一旁,雙手捧臉,憂愁地歎了第二口氣。
昨夜,她好像救了一個齊人……
是上戰場要往死裏打恨得牙癢癢的齊人……當然不是在後悔啦,但是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忽然聽聞身旁有聲響,馮小憐沒有轉過頭,聽到一個憊懶卻又低沉的聲音響起:“喲,在這思考人生?”
“我說你能不能洗洗澡?”微臭的酒氣襲來,馮小憐嫌惡地皺了皺眉,挪開點距離。
“你不覺得這樣更有……味道麼?”申屠坐在她身旁的台階上,以手支額頭,擺出了一個憂鬱而滄桑的姿勢,幾縷發絲垂在眼前,眼眸中仿佛訴說著無數閱曆和風霜,那模樣確實能迷倒一批……中年婦女。
“是……挺味兒的。”
“昨夜救了個齊人,你一定在過意不去吧?”
“嗯?”馮小憐終於側頭看他,“你想來開導開導我?”
“開導?”申屠嗤笑了一聲,將手撐在身後的台階上,抬頭看著天空語氣平淡地說道:“不知未央派你們這些小姑娘來有什麼用,一個個以為自己能玩轉齊國,滿是雄心壯誌,結果呢?仗著漂亮就覺得能迷得皇帝江山都不要了?屁大點事就可以糾結上好久,不是瞻前顧後就是胸大無腦,以為來這敵國旅遊呢?所以我勸你和你那個很有專業素養的同伴快點回去,這裏也是戰場,不適合你們這些嬌滴滴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