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連著下了好幾天,總是太陽陪著來,望著走。黑雲翻墨間,荷葉的鮮嫩,揉了稻田的清香,蘸著西瓜鮮紅的汁水,被白雨跳珠送到人們眼皮下,鼻尖上,還有大快朵頤的欲望裏。夏天的雨,真是怎麼下都不會討人厭。
一場夏雨一場涼。今日也不例外,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刻,還沒等忙碌的人們拿出油傘雨布,就又歡快地跳走,不知所蹤。好在它懂事地留下習習涼風,讓人無法計較它剛剛才頑皮地弄濕衣衫。
此時已是暮色將至。一掃悶熱,所有人腳步都輕快幾分。而蔡小紋跑在風裏,更是愉悅歡樂。出門在外總是事多,不知不覺離家已過月餘。此次出門做生意,她出乎意料地順利。不僅和那位蔡師傅的老友達成長期供貨的共識,還拿到了同城其他幾家陶鋪的訂單。因此不免比預期耽擱了幾日。今日終於回家,她從離家那日算就對蘇釉起的掛念更被雨珠砸得百轉千回。於是渡船才靠了岸還沒停穩,她便揪掉頭上擋雨的荷葉,撒開了兩腿向玉峰城飛奔而去。
媳婦啊,我回來了……蔡小紋想到好久好久不見的蘇釉,一邊跑一邊咧著嘴巴傻笑,沉重的背簍隨著腳步在她背上微顫。背簍裏有給蔡師傅的紅壺小酒,蘇夫人的黑皮小魚,孟子印的上好綠茶,湯圓風鈴的頭繩……還有,那懷裏油紙包好的還有溫熱的大豬蹄。豬蹄誘人的香氣直鑽鼻孔,蔡小紋深深吸一口氣,笑得更加開懷:我要快點,涼了師姐就不好吃了。哎喲!
分神得太專注,她險些左腳拌右腳平地摔一跤,豬蹄都滑出懷裏一點橫向前方。她趕緊收拾好心情,調整了腳步,向著大豬蹄指引的回家方向如箭歸去。
她經梁靜安指導輕功,又刻苦修習,速度已不可與當時同日而語。天才剛剛擦黑,她已奔入玉峰。
“唔……這個時辰,師姐應該正在鋪子裏盤點,準備打烊。”蔡小紋自言自語地估摸,轉眼便換了心思。“直接去鋪子裏接她吧。豬蹄涼了就不好吃了。”她摸摸懷中豬蹄,還好仍有餘溫。
於是撒腿又跑。她告別家鄉也有幾十日,也算是難得的遠門。現在又跑在熟悉的街道上,她才覺得每夜臨睡前那想家的抓耳撓腮總算有了著落。她笑嘻嘻地看著和她擦肩而過的路人,想表達大家好蔡小紋回來了的喜悅。可惜路人或是收拾攤鋪,或是趕著回家,真沒誰注意到她。好在她前方的期待太過濃烈,所以一點也不介意這微不足道的忽視。
轉眼就到了蘇家陶鋪交錯的那條街。蔡小紋才站在街口,便迫不及待地踮腳眺望。出乎意料地,她沒有看見鋪子那理應晃動的燈火。
已經打烊了嗎……蔡小紋疑惑地停下腳步,猶豫是不是該轉身去蘇家,腳步卻自動向前走,帶她一看究竟。
越走越近,前路就越清楚。鋪子真的是關門了,隻留了門前兩盞照路燈籠。昏黃的燭火,映出了鋪門上成叉貼著的兩道白紙,上麵似乎還寫了些許字。
那是啥?蔡小紋眯了眼睛,還看不清楚,直想走上前去弄個明白。
就在她離蘇家陶鋪還有四五個鋪麵時,忽然腦後涼風驟起!蔡小紋毫無防備,心裏猛驚,立時抬手去護自己後勁後腦。她手剛伸到頸後,就被扭住手腕,動彈不得!她剛要呼喊,嘴巴又被另一隻手捂住,幾下推搡就被提到街邊暗處。她叫喊不得掙紮不開,倒退著被拖了兩個拐角,那人才鬆手放開她。蔡小紋旋即抽身,舉手就要劈!
天色徹底暗了,有薄月出雲,撒微光鋪路,被那人臉龐截住半麵。看清了那人,蔡小紋高舉的右手,便再劈不下。
“小師叔?!”蔡小紋大驚又喜,再要大叫,又被有琴博山用力捂住了嘴。
“噓!”
噓字未落,引得千裏之外有牢門呲呀而開。蘇釉遲疑地跨過牢門,置身於一片茫然黑暗中。一路押她來的兵士一言不發,費力關好牢門拿大鎖鐵鏈重重環繞,重新鎖好。
蘇釉摟著胸前小包裹,立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她穿著素色單袍,頭上僅有一根發簪束發,滿臉憔悴。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到京城,她不知道抓自己的是什麼人,她什麼也不知道,隻覺得過去幾天像毫無預兆的噩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來。
忽然,她眼前一點跳亮,晃了兩下便定成撲撲燭光。
“嗯!”她心中驚懼也隨之點燃,嚇得她縮抱著包裹,向後踩腿半步。
“你嫑動!”
突如其來的大喊,蘇釉已經快嚇得半死了,哪裏敢動。
“小心踩到人。”燭火忽地飄動起來,如鬼火般詭異。蘇釉僵在半步姿勢上,汗流浹背,簡直要哭了出來。
鬼火越飄越近越飄越近,到了蘇釉眼前停下,倒是映出了個人臉,而且是端端正正的女子,並不凶神惡煞。
“俺跟你說,這裏的人嗇皮的很,晚上舍不得點蠟。”那人就著燭火,看清蘇釉嚇到扭曲的臉,驚訝道:“誒!美得很美得很!真是嘹咋咧!快別睡了別睡了,新來了個小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