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思念與覺悟
從音矢遇見飾品商人的那晚後過了數天。
雖然一時曾情況緊迫,但反而該稱那是平靜吧。
基本上,不單獨外出,盡量在神社內生活。
為了隨時可演奏禦神樂而樂器不離身。
另外關於女性成員們的裝飾品,為了怕有被飾品商人掉包的危險,眾人決定身上都不戴任何飾品。
在弦而回來之前,他們隻能不斷修練以加強『鎮魂響音』,除此之外的行動都會使事態惡化,這就是薰子的判斷。
因為這個緣故,弦而出差未歸的葦原神社仍舊持續著晨間練習,齋也隻有休息一天,之後又再度加入練習。
當然,齋還是沒對任何人提起遇到飾品商人的事情。
若是見到兔貴子的話,那麼或許還能找她商量,可是不巧的是,齋並沒有與她單獨見麵的機會,因此齋隻能將那件事藏在心中。
如果隱瞞的事實曝光,那麼音矢又會覺得她不對勁。
她心中萌生的感情就會被發現,齋怕的就是這一點。
「一、二、三……」
正因為如此,齋才會拚命練習舞蹈。齋的舞蹈不管是時機還是節奏都改善了,已經逐漸恢複到看起來和以前差不多的水準。
然而那隻是空有其形而已,將身上所有的靈力集中,配合神樂主所演奏的『鎮魂響音』而舞,那樣大內流舞樂才算完成。
沒融入感情的舞就不是大內流的舞樂,就算外表看起來再怎麼像,本質上卻是漸行漸遠。就像是音矢為真那實而彈起吉他時,展現出的力量足以匹敵受過鍛煉的禦神樂,澆灌其中的感情強弱才是問題所在——若不這樣就隻是人造花。
齋對自己的舞就是如此嚴格評斷,就算外表美麗並且永遠不會枯萎,也隻是沒有靈魂的人造花。
花朵會將靈魂寄宿在種子內,而且隨著時間成長,最後終會盛開。人之所以會感受到花的美,依照齋的解釋,這種思想就根植於生命終有消逝的一天,為了連接下一個世代才要留下種子而凋謝,而這就是花所擁有的命運。
舞蹈也與花相同。
貫注所有靈力與靈魂,持續跳舞直到生命的盡頭,這樣的意識才能滲透禍津神扭曲的心中,思念得以升華。
她的舞,並非隻為了讓神降臨在身上去打倒禍津神。
讓靈魂和心靈調和,藉由賭上性命的舞蹈給予禍津神安詳的心靈。禍津神在感到安詳之後,其怨念也會逐漸消解,最後在神的引導下回歸天上。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這就是大內流舞樂。
因此,齋會將自己的舞評為『人造花』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音矢先生。」
明明必須要為了音矢而舞,卻想到音矢就心頭騷動。
舞動的手腳又更加用力了。
齋想要藉由專注於舞蹈修行來揮去心中的迷惘。
然而迷惘招來焦慮,而焦慮又讓步調混亂。
優雅的動作越是接近完美,本質就偏離得越遠。
過去從四肢滿溢而出的充沛靈氣,如今卻幾乎感覺不到。
這樣下去,一旦真要為禦神樂而舞時,恐怕將會完全派不上用場。
事實上,在她對上飾品商人時就已經行不通了,下次就算有音矢等人的幫助,也不保證能夠應付得了。況且,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舞蹈對飾品商人無效,她必須得靠自己想辦法解決。
齋在離禦神樂有段距離的地方,獨自一人默默地不斷舞著。
因為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其他方法。
一拍、兩拍,重複著規定的動作,要是連內心都能化為跳舞的機器,那樣不知道會有多麼輕鬆。為了揮除迷惘,究竟得要舞到什麼時候呢?
「小齋,早餐快好了哦。」
風花從神殿出來對她呼喚,齋才終於停下跳舞的手。
「啊……好,我馬上過去。」
齋這時才注意到,禦神樂的練習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禦神樂練習的樂聲似乎完全沒傳進耳中。
滿身大汗的身體感覺沉重。如果是在以前,不管有多麼疲累,跳完舞之後她都能感受到一股充實感。
「好了不起的集中力喔!趁飯菜還沒涼前早點回來吧。」
「是,謝謝你,風花小姐。」
說得好聽是集中精神跳舞,但是齋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她更討厭那樣的自己。
「……」
啪地將扇子收起後,齋拖著沉重的腳步前往茶室。
她害怕就快要討厭舞蹈的自己。
而且要是不能跳舞的話……
她將會無法待在這裏,不能生下音矢的繼承人,自己沒有理由待在這裏。
我甚至已經無家可回了。
來到從小仰慕的神樂主大人身邊,明明是在最喜歡的音矢先生身邊,為什麼心中還會這麼痛苦呢?
果然,原因還是沒有達成在音矢滿十八歲前懷孕的任務嗎?
通往客廳的短短走廊,如今卻感到十分漫長。
那總是溫柔又熱鬧的家人相聚,現在卻像是遙遠的記憶。
即使如此,齋還是勉強堆起笑容。
在音矢下定決心前隻有等待,這是齋自己做下的決定,舞跳不好也是齋的問題,不可以讓大家擔心。
至少齋是這麼想的。
齋在走廊的盡頭停下腳步,深呼吸了一口之後進入客廳。
「哇啊!別加那麼多辣椒粉啦!真那實。」
「有什麼關係嘛,而且不加味道太淡了,要加辣椒粉才好吃啊。」
「那也該有個限度吧!?整罐放下去做什麼啊!」
「所~以~啦~七味辣椒粉就是加越多越美味的魔法調味料啊。」
客廳裏,隻見音矢與真那實在餐桌前搶奪辣椒粉罐。
巫女們則隻是麵帶苦笑地靜靜看著兩人。
這是如往常般和樂融融的餐桌風景。
早晨新鮮的空氣從敞開的窗戶徐徐吹入,日漸增強的陽光照了進來,使現場氣氛顯得更加爽朗。
齋有種心髒被緊緊掐住的感覺,她想要揮去這種感覺,於是……
「——可以不要在早餐時這麼親熱嗎?」
原本隻是打算小聲說出,可是聲音卻傳遍餐桌的每個角落。
真那實的動作頓住,身體維持在正要從音矢手上奪取辣椒罐的姿勢僵住了。
巫女們也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而呆愣。
而最驚訝的人,卻是口出此言的齋。
「剛、剛才那是……小齋?」
真那實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齋的臉,真那實過去也曾與齋發生爭執,但是她的樣子似乎與那時不同。
「……對不起,我說話太大聲了。」
真想逃離這裏。
即使低頭道歉,說出口的話卻無法收回。
簡單說那就是嫉妒,而且齋是為了挽回情況不佳而逐漸喪失的自信,卻不自覺地就遷怒真那實。
不過要是這時她表現出慌亂的樣子,或許又會讓大家擔心,因此齋決定盡快吃完早餐,然後再回去獨自練舞,隻見齋表情僵硬的踏出一步。
在這個瞬間,巫女們就像摩西分開的紅海般,紛紛朝左右退讓。
「真那實學姐,那裏是我的座位……」
齋的視線射向坐在音矢身旁的真那實。
「咦、啊……抱、抱歉啦,都是音矢搶走辣椒罐,所以我才……」
「可以請你把位置讓出來嗎?」
看著真那實慌慌張張地把音矢身旁的座位讓出,齋隨後便在往常的位子坐下。
「恕我失禮了,音矢先生。」
巫女們與真那實看起來很擔心。
「齋你怎麼了?感覺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音矢驚訝齋的改變,提心吊膽地如此問道。
「不,我沒事,而且也沒有不高興。」
「啊,不……是這樣嗎?」
「是的。」
雖然齋如此回答,但是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樣子不太對勁,就連音矢也不禁直盯著齋的臉看。
「那、那麼我們就開始吃早餐吧。」
盡管薰子對齋的表現感到困惑,但既然眾人都到齊了,她便下令開動。
「我開動了。」
齋拿起筷子,一麵夾魚一麵思考。
之前她都是以怎樣的方式麵對音矢與真那實呢?
從她想不出怎樣才是自然的應對方式來看,就可以知道齋的心有多混亂。
她不斷地反複思考,想到腦子都快變成奶油了。
——要是能像剛才的真那實學姐那樣,盡情向音矢先生撒嬌的話……
她的腦海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下一個瞬間齋已經展開行動。
齋將鬆軟的魚肉夾出,用筷子伸至音矢麵前。
「來,音矢先生,啊~~」
「咦、咦咦?」
音矢忍不住退到牆邊,直覷著齋的表情。
甚至斷言『喂食』當然是男人的浪漫也無所謂,但是才剛為了『不要一大早就那麼親熱』而爭吵,齋卻做出狀似親熱的舉動,這實在讓人難以認同。
「啊~~」
齋張開小口伸出筷子。
音矢以像是在說『應該可以吧?』的表情環顧眾人,然後轉身麵向齋,戰戰兢兢地張開嘴的同時,臉上也露出色眯眯的表情。
這時風花可以確信,音矢這個部分毫無疑問是繼承了弦而的血統。
「好吃嗎?音矢先生。」
齋露出笑容,這次則是將飯夾起遞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樣的齋。
「等、等一下!小齋,你怎麼說一套做一套啊!」
對於才剛被罵的真那實來說,她當然無法認同。
盡管齋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這樣做讓她感到很快樂,因此她無法停止,齋麵帶微笑地將飯送到音矢的嘴邊。
「小齋,你聽我說話啊!」
「音矢先生,來,啊~~」
「啊、啊~~」
就在音矢抵擋不住齋,張嘴吃飯的那一瞬間。
他感覺到脖子附近似乎有股刺痛感。
不,那並不是他多心,而是一股像是被叉子所刺的緊張感在音矢的頸邊竄動。
「…………」
「…………」
「…………」
不隻是真那實,巫女們也對音矢施以無言的壓力,尖銳的眼神也同時猛烈向他襲來。
那已經不是『刺痛般的視線』可以形容,威力簡直可以將他喉嚨刺出一個窟窿了。
這樣的視線如果對方不是遲鈍的音矢,而是意外纖細敏感的豪鐵,他說不定會嚇到哭呢;換成是軟弱的王子,可能已經頸部骨折送醫院了吧。
「啊,那個、我說齋呀,你的好意我很感謝,不過我自己吃就好了……」
即便是超級鈍感的音矢,這時畢竟也感受到生命危險,立刻就回過神來。
現場的極寒凍氣,就像是隻穿件內褲就被丟到冰原,不斷刺痛音矢的皮膚,而凍氣的來源不用說也知道,正是真那實與巫女們。
「您不用這麼客氣啊,哎呀,這裏還留著飯粒呢少」
齋邊說邊伸出那可愛的手指,將音矢嘴邊的飯粒捏起。
然後飯粒就直接被吸入齋櫻色的唇中。
「噎~~!」
「不能這樣吧!」
「太過分了!」
這次巫女們就不是投出無言的視線,而是齊聲大叫。
但正因為齋那舉動是王道,因此破壞力也就更驚人,即使是在如此危機的狀況下,音矢還是不禁臉紅。
「音、音矢!我來幫你把飯粒拿掉!」
喀茲!
說時遲那時快,真那實使盡全身力氣的一記右直拳,連同米飯直擊音矢的臉頰。
「嘎噗!真那實你幹什麼啊!!」
盡管音矢反射性地抱怨,內心卻是感謝真那實。
隻要能脫離這個困境,挨一記拳頭也是小事一樁。
若是真那實能稍微再手下留情一點就更好了,但那根本就是奢求。
音矢的腦部受到衝擊,在意識朦朧之中,他對齋為什麼做出這種事情感到不可思議。
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關係,以及被告白也沒有改變的狀況,為什麼現在才要像這樣動搖呢?總之,能夠逃離這場混亂,對音矢來說就已經可喜可賀了。
可是事態並沒有好轉。
「啊,音矢先生,你沒事吧?」
齋奔至搖搖欲墜的音矢身邊,一把將他抱住。
那樣的姿勢簡直就是救助昏倒公主的騎士。
隻不過,男女角色顛倒了。
真那實也為忍不住打了音矢而感到驚慌。
「不過是女孩子的拳頭,你要躲開啊!!」
看到齋悉心照料音矢,真那實不禁要詛咒自己的拳頭。
她總不能自己打了還上前照顧音矢,如果這樣做能被允許的話,真那實或許會把音矢打到死為止吧,真那實在心中堅定地發誓要把右直拳封印。
真那實隻不過是看到音矢也在困擾,因此才會設法解決眼前強行發生的不合理行為。
——我也想喂音矢吃啊!
是齋說早上不要那麼親熱,真那實才會放棄從音矢手中奪回辣椒罐後,對他施展眼鏡蛇纏身固定(注10)的計劃。
可是現在卻是……
現、在、卻、是!
「真那實學姐,請不要責備音矢先生,是我不該喂音矢先生。」
「是、是嗎?既然你明白了就好……」
從她的道歉方式看不出她是不是真的懂了,不過真要說的話,真那實的拳頭也是相當莫名其妙,真那實想說自己畢竟比較年長,雙方就算扯平了吧,於是便乖乖回到座位,當她正要坐下時……
「不是我來喂,應該請音矢先生喂我吃才對吧!」
「什麼~~?」
真那實跳起來,差點沒朝餐桌撲去。
隻見真那實手撐在餐桌上,總算避免死亡的一撲,然後她仔細窺視齋的表情,她剛才好像聽見非常不得了的台詞,心想那一定是錯覺吧。
不可能會那麼過分吧。
而真那實的祈禱不到兩秒,就被粉碎到隻剩下原子的規模了。
「音矢先生,這次換您喂我了~」
仿佛像雛鳥向母鳥要求食物般,齋朝音矢張開了嘴。
因害羞而染紅的臉頰及微張的雙唇,醞釀出奇妙的誘人魅力。
這是無法想像平常的齋所會做出的,既濃烈又積極的行動。
「咦~~!?」
這下不隻是真那實,連音矢和巫女們都感到愕然。
「什、什什什什……」
真那實憤怒到身體顫抖,應該已經封印住的右直拳,如今又呼之欲出。
「齋、齋……~?」
注10:即Cobra
Twist,一種以手腳纏繞對手身體的摔角招式。
音矢也因為太過驚訝,隻見他麵紅耳赤地僵住不動。
今天早上的齋和平常有些不同……不,不隻是有些不同而已,根本就像是吃到真那實的特辣料理時,所引發如味覺崩壞般的不同。
「小齋終於認真起來了嗎?真那實姐如果再不認真,音矢可能就會完全被奪走囉?」
人的感情如果是呈現粒子狀的話,那麼這就像在即將發生粉塵爆的緊迫氣氛中。他公認的麻煩製造機風花,終於說出了如地雷般的發言。
而那也是開戰的鍾聲。
「什什什什、風花!說什麼認真,我才沒有……」
「那麼您要將音矢先生讓給我了嗎?」
看到齋從容的微笑,真那實忍不住站了起來。
「我才沒那麼說!再說今天的小齋很奇怪啊!」
「才不奇怪,其實我每天都想這麼做的!」
就像回應真那實般,齋也站了起來。
她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齋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明明她同樣很喜歡真那實。
一直到目前為止,即使有時為了爭奪音矢對立,但是她也還是同伴,齋將她當成姐姐般敬愛。
可是齋無法壓抑對音矢的思念,以及對真那實所抱持的嫉妒。
「什麼每天嘛!那樣做會讓音矢困擾啊!」
「應該沒有真那實學姐的鐵拳那樣困擾吧。」
「唔……我、我這是愛情表現!」
「那麼我的也是愛情表現。」
「說早上不要親熱的不是小齋嗎!」
「有嗎?而且如果真的那麼在意,真那實學姐也可以這樣做啊。」
「小齋做了我就不能做了啊!」
「哎呀?果然真那實學姐也想這樣做對吧,既然這樣你還對我發牢騷不是很奇怪嗎?」
齋的心口不一,說出的話無法停止。
她並不想無視自己內心的軟弱,把過錯推給別人。
但是對音矢的思念已經快要爆炸,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之前想說你是音矢的未婚妻,還有家庭因素的關係,我才一直忍讓的!」
「你不需要在意我呀,因為就算是青梅竹馬,我也不會客氣的。」
真那實就像追趕獵物的猛虎般威嚇齋。
相對地,齋也如同鎖定獵物的狼般,一步也不退讓。
「喔~~!上呀、上呀!演變成激烈的戰爭了呢。」
「現在可是吃飯中啊……真是的。」
「兩人都很有精神呢。」
真那實與齋越來越激動,而巫女們隻是感到好玩或無聊,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的樣子,或許心裏怎麼想又是另一回事了。
『喜歡音矢』——
這隻是單純的一句話,如果用這句話來區分的話,那麼薰子、小梅、風花也同樣『喜歡音矢』,然而她們並不打算參加這場爭吵,仿佛像表示她們如此的心情般,巫女們一如往常地報以喝采,用餐的手還是沒停下來。
這樣的態度更讓齋生氣,程度或許還在真那實之上。
「我、我是……」
混亂的感情讓她流下眼淚,齋紅著臉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仿佛一開口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錯誤。
音矢從被毆打的衝擊恢複後,想要插嘴又辦不到,一直在旁邊煩惱著。
——齋和真那實是怎麼了?感覺和平常不同,氣氛變得很險惡耶?
音矢也是爭執的源頭,他因此感到坐立不安。
「那、那個啊,大家一起快樂地吃飯吧,好嗎?」
看著隨時會撲向對方的兩人,音矢對她們討好似地說道。
這話未免太不看場合了,真那實立刻回嘴。
「說起來都是音矢的錯啊!」
「音矢先生是怎麼想的呢?」
齋與真那實以音速轉向音矢。
看來這次目標換成音矢了。
「哇……」
看到兩人憤怒的表情,音矢忽然鬆了一口氣。
這樣就跟往常一樣了,音矢寶貴的日常生活又回來了。
他忍不住麵露微笑,盡管和被罵的現狀格格不入,卻是音矢的笑容。
就在這個瞬間——
「啊……」
齋突然浮現驚訝的表情。
「嗯?小齋,你怎麼了?」
「我明明是想讓音矢先生吃頓好吃的飯,我做了什麼……」
糾結在她胸中的情緒仿佛突然躍升而起。
齋的身體晃了一下,然後便表情茫然地踉蹌走出房間。
「齋你怎麼了?沒事吧?」
「等等,小齋?」
齋步入走廊,然後就像逃走般的回到自己房間。
「這麼突然,是怎麼了呢?」
留在原地的人,則是對齋的變化完全摸不著頭緒。
比起音矢他們,更混亂的其實是齋本人。
——我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呢?
竟然給音矢與真那實添麻煩,那並非齋所願。
齋將臉埋在疊好的被子裏,後悔這兩個字一直在她腦中打轉。
那樣強烈地主張『自我』,對齋來說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陷入激烈的混亂與後悔的漩渦中,齋無法走出房間,隻是不斷發抖。
「齋……到底是怎麼了……」
在早上的騷動之後,音矢就沒再見到齋,在學校的下課時間他都在煩惱齋的事,既然晚上會來夜襲,那麼會對他親熱應該也算正常。再說一直到現在,不管是真那實也好,巫女們也罷,或許她是想脫離告白之後就不管的狀態吧?雖然如此,音矢對於早上齋的態度還是感到納悶。
他也想過是不是風花出的主意,但是似乎連風花都很驚訝。
「……是生理期嗎?」
他聽說女孩子在生理期的情緒都會不安定。
先不問音矢是從哪裏得到這樣的認知,至少看得出一定是有什麼原因,齋這段期間的舉動才會如此奇怪。更何況,他們相處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事到如今也無法把原因歸咎到生理期上,因為他過去從沒看過那樣的齋。
「女孩子的心情真難理解啊……啊,對了。」
他突然想到一事,立刻從椅子上站起身。
「去問真那實吧,畢竟同樣是女孩子,她或許能理解齋的想法。」
從這個地方就可看出音矢有多遲鈍,真那實早上才為了爭奪音矢而跟齋大吵一架,現在卻要去找她問情敵的心情,這樣未免太過分。
而且他還沒從上次的爭執學到教訓。
隻要談到戀愛問題,真那實一定會站在齋那一邊說話,音矢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他一點也沒有理解少女心。
「咦?真那實不在?」
音矢四處找尋著真那實。
而且從他著急的情況看來,即使有人對音矢說『去問真那實不太妥當吧』的如此忠告,他可能還會反問『為什麼』呢。盡管詢問是一時之恥,不問是一生之恥,不過依問題的內容與詢問對象,有時間了也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真奇怪,上哪兒去了?」
音矢在校內徘徊,就是遍尋不著真那實,但或許反而該說幸好他沒找到吧。
「啊……」
音矢的視線停留在一點上。
走廊的另一頭,有一位清秀的美少女站在那裏。
縱然走廊上還有許多足以吸引音矢目光的可愛女學生,例如被命令打掃遊泳池,上半身穿製服、下半身是運動短褲的可愛女學生,然而音矢卻一點也沒注意到,眼睛隻是盯著同一個地方。
至少如此的美少女,在這間學校並沒有第二人。
「音矢先生……」
齋低下了頭。
與音矢不期而遇,似乎讓她呆站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話說回來,由於隻要回到家裏也都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早上才剛發生那樣的騷動,齋極力想避免與音矢見麵。
上學時也是打破往例,獨自一人來到學校。她是想要讓頭腦冷卻一下,才會一個人站在走廊上。
她不想讓音矢看到現在的自己,想要轉身逃跑。
而那是她想與音矢永遠在一起的心情所產生的反動,或許反而該說,就是想要在一起的心情太過強烈,如今的齋才會這麼討厭自己。
音矢也是動彈不得。換作在平時,齋看到自己就會像小狗般跑來,現在她卻在稍微遠離的地方低著頭不動,音矢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停下腳步,沉默不語並互相凝視的兩人之間,不斷有經過走廊的學生通過。
兩人都沒接近對方,然後過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是數分鍾……不,或許隻有數十秒,而不管是對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齋,還是對在想辦法突破眼前僵局的音矢來說,這都是一段既短暫又漫長的時間。
齋的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
再這樣下去,與音矢的距離還是不會改變。
與真那實、巫女們、大內家或是禍津神都無關。
齋憑著一時衝動而行事,這種事她過去一次也沒做過。
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罪惡感、害怕失去什麼的恐懼,以及絕對的爽快。
「音矢先生,我有些話想說。」
「啊,好,我也有些話想對齋說……」
「那麼我們就到沒人的地方談吧。」
兩人並沒有牽手,而是音矢走在前方,齋跟在音矢身後數步之遙。
「那麼就在這裏吧。」
音矢帶齋到無人使用的空教室。
「就由齋先說。」
或許可以聽到自己難以問出口的話。
以遲鈍的音矢來說,這算是相當聰明的判斷。
「是,我要說的不是別的。」
「嗯,是什麼呢?齋。」
「音矢先生到底決定如何呢?」
齋正對著音矢,臉上沒有任何笑容,以輕鬆又有威嚴的眼神望著音矢。
她內心的風暴並沒有顯露在臉上。
「呃……決定什麼?」
「我、真那實學姐、薰子小姐、小梅小姐、風花小姐,大家都對音矢先生告白了。」
「啊、啊啊,是啊。」
突然被問到這件事,音矢感到很驚訝,但這對齋來說卻一點也不突然。
她說的是事實。
被這樣詢問雖然很傷腦筋,但的確是這樣沒錯。
而且明明是如此的狀況卻什麼都沒改變,反而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呢。
「所以說,音矢先生到底打算如何呢?」
還是說出來了。
盡管齋這麼想,卻還是擠出全身力氣說出口。
「問我打算如何……」
「我們都已把心意傳達給您了,可是音矢先生……您還沒把自己的心意告訴我們,我是為了懷音矢先生的孩子而生,也是懷著如此希望來到此處,可是您卻不給我任何答複,真那實學姐也是一樣,她總是為了音矢先生著想,薰子小姐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總是為大家著想,小梅小姐煮的飯十分美味,風花小姐總是很有精神,也會帶給我活力,大家都對音矢先生……」
我會等待音矢先生做出選擇,雖然想這麼說,但要是被選中的人不是自己……這一點她本來該是早有覺悟,卻害怕聽到答案。
她腦中一片混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可是滿腔思緒卻脫口而出。
「呃、齋,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想說什麼……」
遲鈍到這種地步也足以受表揚了。音矢的名字與背號將會伴隨醜陋的臉孔浮雕,永遠裝飾在『遲鈍殿堂』裏吧。
「音矢先生!大家都已經表明過心意了哦?可是您卻不回應任何人,隻是悠哉地過日子,我一直等待音矢先生表明心意,您有考慮過我……不,您有考慮過大家的心情嗎!」
盡管齋認為自己才是卑鄙,但她仍舊說了。
被這樣的嫉妒心情衝昏頭,還說得好像有替周圍的人著想,她真正想說的並不是這種話,這點就算是齋不熟悉戀愛的心也很明白。
「啊……」
腦中一片混亂的音矢,這時他遲鈍的戀愛傳導神經終於接上了。
他之前一直想著,為什麼周圍的人都沒改變呢?
其實不是的,沒有改變的是他自己。
聽了齋所說的話,音矢感覺有些明白了。當然,還並不是完全明白。
「為什麼您什麼都不說呢……」
齋的聲音越來越小,原本直視音矢的視線也逐漸低垂。
將情感付諸於言語後,齋突然感覺思緒萎靡。
再說,如果被音矢告知他愛的是真那實,自己該如何自處呢?
難道可以當場溶化消失不見嗎?
還是說要去拜托真那實,在音矢滿十八歲前懷孕呢?
她能夠支持音矢與薰子生孩子嗎?
音矢每沉默一秒,絕望就越逼近齋。
在無人使用的教室中,莫名的寒冷空氣沉重地壓迫而來。
音矢的胸口也感覺陣陣刺痛。
齋顫抖的呼吸聲在寂靜之中傳來,更加深音矢的自責。
音矢根本無話可說,事實上音矢隻是等待著,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當然,既然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就表示他也沒有做出『選擇』。
就像齋所譴責的一般,他就是練習禦神樂、彈彈吉他,多少也有念念書,就這樣度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