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賀蘭友書
前者吾子不以仆之暗鈍猥垂教,士[枚庵校本作示]大相開發,若非許與深至,誰肯如是。甚善甚善。然其所道者,正中仆嚐所自病者也。仆少而羇窘,自出山二十年,所向推沮,未嚐有一得幸於人。故同進者忌仆之名,同誌者忌仆之道,無有不如吾子之所誨也。然仆之所學者,不徒以競科級於今之人,蓋將以窺昔賢之行止,望作者之堂奧,期以方寸廣聖人之道,可則垂於後代,不可則庶幾致身於無愧之地,寧複虞時人之罪仆者歟?夫禮貌之於人去就流俗,不可以不時。其進於秉筆立言,扶植教化,當使前無所避,後無所遜,豈以吾道沉浮於流俗者乎?仲尼之於春秋,懼之者亂臣賊子耳。未聞有不亂不賊者疑仲尼於筆削之間。況仆求試京師,隨波而上逐隊而下,亦有年矣。家在江表,歲一寧覲,旨甘所資,桂玉之困,何嚐不以事力幹人?苟利其出處,則僶俛從事,亦人之常情也。在不枉其道而已矣。道苟不枉,以之流離可乎?冠衣不能移人之跡,顧所履何如耳。言不忠行不信,謂之君子可乎?言忠而行信,謂之小人可乎?吾子視仆複苟合於不信不忠[枚庵校本作不忠不信]者乎?非仆之不可苟合,道義之人皆不合也。而受性介僻,不能方圓。既不與人合,而又視之如仇讎,以是仆遂有狹,而不容之說。吾子果複發言及此,是不以眾人見待也。而今而後,敢不安其所自然一科一級多難也,有如是哉!彼山也水也[枚庵校本自介僻至水也七十二字闕注雲原本有闕文]性之所適也,而眷眷不去者,以聖明之代文物之盛,又安可以前所忌者移仆初心?苟不得已,仆亦自有所處。大凡內無所疾,外無所媿,則在乎命也天也,焉在仆與時人乎!唯吾子勿憚相規之數也。
拾甲子年事
大和中張穀納邯鄲人李嚴女,備歌舞具。及長大,妍麗豐足,殆不似下賤物,又長傳故都聲有時涼曉[枚庵校本作曉涼]哀囀,曆曆見趙家遺台老樹[枚庵校本增雖字]驚離吊往之懐,似不能多也。雅為穀所愛,固目為[枚庵校本作曰]新聲。及劉從諫得父封,各以窮遊佐其事,新聲亦從之[枚庵校本作去]。然性本便惠[枚庵校本作慧],雖穀之起居謀慮,皆預有承迎。故頗聞中外消息。時從諫得誌後,鉤聚亡命以規[枚庵校本作窺]脅朝廷,大為四方人怪訝。有實其事於穀者,穀不[枚庵校本有以字]介意,新聲曰:妾於公直巾履[枚庵校本作屨]間狎玩者耳,除歌酒[枚庵校本有外字]不當以應顧命。然食人之食,憂人之憂[枚庵校本有常字],理也。況妾乎。前日天子授從諫節度[枚庵校本有使字]時,非從諫有野戰之功,拔地之績,蓋以其[枚庵校本有先字]父挈齊還我去就間,未能奪其嗣耳。而公不幸為其屬,則牽製之道在此不在彼也。自劉氏奄有全趙,更改歲時,未嚐聞以一縷一蹄為夫[枚庵校本作天]子壽,而指使輩率無賴人也。且章武朝數鎮顛覆,皆以雄才傑氣一作器尚不能以固天子恩,況從諫擢自兒女子手中。一旦襲荷家業,苟不以法[枚庵校本有而字]得,亦宜不以法而終。此倚伏之常數也。而又卒伍佻險,言語不詳[枚庵校本作祥],是不為齊鬼所酬,而死於帳下者幸也[枚庵校本作矣]。孰謂[枚庵校本有公字]從其事反不知其事者哉?姑[枚庵校本作如]不能折其肘臂以作天子計,則宜脫俗[枚庵校本作族]西去。大丈夫勿顧一飯恩,以骨月腥健兒[枚庵校本有衣字]食。言訖,悲涕流落,穀不[枚庵校本有能字]決者三日[枚庵校本作月]。新聲複[枚庵校本作後]進以其業不用也,縊死之。會昌中從諫死,其子謀邀節鉞,族之,穀竟從逆。嗚呼,謀及媍人者必亡,而新聲之言惜其不用。餘前過大[枚庵校本作太]行時,有傅吏能道當時[枚庵校本有者字],固拾於編簡。
序陸生東遊
餘窮棄長安中二三年。時時於遊騁間麵人,未嚐決胸臆事。直自謂是非顚倒,不複得見其人。一年遇生於靖安裏中,相其吐氣出詞,落然有正人風骨。餘既急於近己,而生亦以節槩見多。自是出處遊息,不複狎他人矣。雖厄窮毀譽[枚庵校本作困毀]進退得喪,未嚐不同之有。時因事慷慨,發涕相感,以為讀書不逢寒[枚庵校本作韓]作吏部,作人不識陽先生,信吾徒之弊也。宜矣。後一年俱以所為道請於有司,既不能以偷妄相梯,又不能挾附相進,果於數百人中不得禮部侍郎意。由是知餘者吊餘以色,不知者咥餘以聲。媿負彷徨,撲浣無所。既三月生以故東出鄒魯間,雖下第之緒與將別之緒相煎,然鄒魯聖人之鄉,亦足以暖生之憔悴!夫聖人羈旅七十國也,以君臣父子道未昭塞天地間,猶恓恓[枚庵校本作曬曬]耳。是聖人患乎教不立,而不患乎名不彰。設使其早率一城,嘯一旅,則周之一諸侯材具,複安有今日功業乎。聖人徒也,不當以聖人道為利家染,後狹其所歸。且為餘整衣冠拜朝堂,下酌其車服禮樂之數,升降揖遜之儀,思量侯伯卿士中複有夫子罪人否。還日以言極之去矣。青門曉開,無一器酒以澆恨。明天子在上,不敢哭以致懐勉之哉。行與不行也,在生道耳。第與不第也,其如生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