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雲見其禮而知其政聞其樂而知其徳禮者身之所由也故知其政樂者心之所好也故知其徳今人所為詩亦是心聲其所好在是其徳在是矣誦其詩豈不可知其人耶
詩本性情關風化先王以詩觀成古風敦樸故溫厚和平後世辭人輕浮淺躁故其詩謔浪笑傲聞樂知徳居然可見風俗日壊人心日薄何以為詩
記曰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剛毅則非溫柔之旨淫亂則非敦厚之義漢唐以後詩其能免於二者之失者誰乎然剛毅之失猶勝淫亂
漢魏人以情境為詩六朝人以辭彩為詩唐人以名利筌蹄為詩限聲偶襲套格如今之八股時文時文不離經傳而無禆於名理近體不離歌詠而無關於性情
古詩十九首不知誰氏之作觀其辭氣大約宦遊失意而有感於友朋之詩其辭慷慨而藴藉哀怨不廹大有風人之意葢去古未逺也
漢魏詩大抵非無因而作故讀其詩猶可藉以論其人論其世至六朝及唐詩則無因而作者多矣無可借以論人論世故後來選詩者遂有氣格聲調諸名色亦不得不如是也
嚴滄浪謂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天下豈有理外之趣乎若理外之趣則淫佚流蕩而已矣何以為詩總之滄浪不識理字以理為呆板無趣之物故雲然然則三百篇俱非俊物也此等語言何異毒藥而至今學詩者家弦戸誦豈惟滄浪不識理字天下人皆不識理字
四言如漢韋孟諷諌詩何必減三百論者以曹瞞短歌行方之此由之瑟也去風雅隔一層
左太衝曰詩者詠其所誌也升髙能賦者頌其所誌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讚事者宜本其實玉巵無當雖寳弗用此論卓不可易漢魏而下僅聞此語
溫柔敦厚四字詩家宗印不可易也今之為詩者風流嘲謔專反此四字此所謂輕薄也烏足貴乎
商周雅頌朝廟之歌象功昭徳光揚盛羙故能合洽神人格於上下垂典則為經製漢以後郊廟之歌但言鬼神祥瑞竒怪幽渺之談無關典要至於朝享多采裏巷謳謠如江南可采蓮烏生十五子白頭吟之類奏之金石被之管弦甚無謂也古樂幹戚羽鑰之舞後世易以魚龍角抵之戱恣淫巧供歡笑先王美善之意於斯蕩然矣
三百篇之詩亦多取裏巷謳謠然古者公卿獻詩耆艾備之而後王斟酌焉其敬且愼如此而聲詩猶有濫者孔子取而刪之如衛風諸淫詩皆載衛為狄所滅之因故存之以為鍳戒采蓮白頭吟之類豈亦有鍳戒之意耶至於子夜讀曲等類尤為淫濫後人不知古人作詩本意但欲模彷音節不知何取於詩
漢郊祀等歌大抵彷楚辭九歌而變其體然九歌清逺流麗漢歌煩促結濇九歌誌在慕君而寓意於神故纒綿淒楚彌覺可誦漢歌專媚鬼神措辭恍忽讀之意興索然
詩文之道惟取雅正讀六經可見易之旨逺辭文筮辭也盤誥之佶屈告民之語雜方言也外此無不平正者三百篇詩何等平正而漢樂府乃為此怪僻之語辭賦家好竒吊詭耳食附會謂漢樂府郊祀等歌為絶唱轉相祖述此不過不能解其辭而又不敢斥其非故反謬附為知音耳此與禪家不能為平正之語而故為隠語儒者不能解禪家之隠語又不敢斥其非而反讚歎希有謬附知音同為千古之蔽
古登歌不雜鼔吹示肅清也雅頌詩辭惟鋪陳祖宗功徳配天安民之意故登歌之時使人敬而聴之不敢淆雜後世歌吹雜奏繁響急節非奏格無言之義實自漢樂府作之俑也
漢樂府出於唐山夫人及李延年之流故全不足法晉樂府出於傅玄曹毗張華王珣荀朂諸人多用四言故其詩盡有典則可追風雅者然祖宗本無功徳可述更不如漢辭雖典則亦何足雲
詩學本非二自漢製鼔吹鐃歌等曲而樂與詩遂分豈知凡有韻之言可歌者無不可入樂乎唐李白蜀道難杜甫無家別等作歌行也而謂之樂府李白清平調王昌齡塞上吟七言絶也而亦謂之樂府則知凡詩皆可歌凡可歌者無不可入樂矣後人分詩樂為二作詩者又分樂府與詩為二不惟不知樂又豈足為知詩者乎
嚴滄浪髙廷禮輩分唐詩為初中盛晩以為晩不如中中不如初盛此非篤論也凡詩隻是隨其人為盛衰耳有其人則有其詩無其人則無其詩如初唐推沈宋沈宋之為人何如者其詩亦殊無氣骨中唐如韓愈白居易韋應物詩皆有識而藴藉得三百篇意旨豈反出沈宋下盛唐之妙全在李杜晩唐自是無人物稱雄如李義山輩皆風流浪子耳趙畋韓偓稍勝然憂讒畏譏氣已先怯何能為詩賢者如聶夷中張道古又困於下位即有詩何由傳故不論人論世而論詩論詩又不論誌而論辭總之不知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