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與胡季隨書雲:

【王文公祀記】乃是斷百餘年未了底大公案,自謂聖人複起,不易吾言。餘於未嚐學問。妄肆指議,此無足多怪。同誌之士猶或未能盡察,此良可慨歎!足下獨謂使荊公複生,亦將無以自解。精誠如此,吾道之幸。

與邵叔誼書:

……此天之所以予我者非由外鑠我也。思則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積善者,積此者也。集義者,集此者也。知德者,知此者也。進德者,進此者也。同此之謂同德,異此之謂異端。心逸日休,心勞日拙,德偽之辨也。豈惟辯諸其身?人之賢否,書之正偽,舉將不逃於此矣。自「有諸己」至於「大而化之」,其寬裕溫柔足以有容,發強剛毅足以有執,其莊中正足以有敬,文理密察足以有別,增加馴致,水漸木升,固月異而歲不同。然由蒙糱之生,而至於枝葉扶疏,由源泉混混,而至於放乎四海,豈二物哉?【中庸】曰:「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又曰:「其為物不二」。此之謂也。學問固無窮已,然端緒得失,則當早辨;是非向背,可以立決。顏子之好學,夫子實亟稱之,而未見其止,蓋惜之於既亡。其後曾子亦無疑於夫子之道,然且謂為魯,在柴愚師辟之間,素所蓄積又安敢望顏子哉?曾之於顏,顏之於夫子,固自有次第,然而「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雖夫子不能逃於曾子矣。豈唯曾子哉?君子之道,夫婦之愚不肖可以與之能行。唐周之時,康衢擊壤之民,中林施 之夫,亦帝堯文王所不能逃也。故孟子曰:「人皆可以為堯舜」。病其自暴自棄,則為之發四端曰:「人之有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夫子曰:「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此謂之初也。鈞是人也,己私安有不可克者?顧不能自知其非,則不知自克耳。

王澤之竭,利欲日熾。先覺不作,民心橫奔。浮文異端轉相熒惑,往聖話言塗為藩師。而為機變之巧者,又複魑魅豗蜴其間。恥非其恥,而恥心亡矣。今謂之學問思辨,而於此不能深切著明,依憑空言,傅著意見,曾疣益贅,助勝崇私,重其狷忿,長其負恃,蒙蔽至理,扞格至言,自以為是沒世不複,此其為罪浮於自暴自棄之人矣。此人之過,其初甚小,其後乃大。人之救之,其初則易,其後則難,亦其勢然也。

「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於其端緒知之不至,悉精畢力求多於末,溝澮皆盈,涸可立待。要之其終,本末俱失。夫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後世恥一物不能盡知也。稷之不能審於八音,夔之不能詳於五種,可以理揆。夫子之聖,自以少賤而多能,然稼不如老農,圃不如老圃。雖其老於論道,亦曰學而不厭,啟助之益需於後學。伏羲之時未有堯之文章,唐、虞之時未有成周之禮樂。非伏羲之智不如堯,而堯、舜之智不如周公,古之聖賢更續緝熙之際尚可考也。學未知至,自用其私者,乃至於亂原委之倫,顛萌蘗之序,窮年卒歲靡所底麗,猶焦焦然思以易天下,豈不謬哉?

與曾宅之書:

………記錄人言語極難。非心通意解,往往多不得其實。前輩多戒門人無妄錄其語言,為其不能通解,乃自以己意聽之,必失其實也。……

且如存誠持敬,二語自不同,豈可合說?「存誠」字於古有考,「持敬」字乃後來杜撰。【易】曰:「閑邪存其誠」。孟子曰:「存其心」。某舊亦嚐以「存」名齋。孟子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又曰:「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隻「存」一字自可使人明得此理。此理本天所以與我,非由外鑠。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為主,則外物不能移,邪說不能惑。所病於吾友者,正謂此梓不明,內無所主。一向縈絆於浮論虛說,終日隻依藉外說以為主,天之所與我者反為客。主客倒置,迷而不反,惑而不解。坦然明白之理,可使婦人童子聽之而喻,勤學之士反為之迷惑。自為支離之說以自縈纏,窮年卒歲靡所底麗,豈不重可憐哉?使生在治古盛時,蒙被先聖王之澤,必無此病。惟其生於後世,學絕道喪,異端邪說充塞彌滿,遂此有誌之士罹此患害,乃與世間凡庸恣情縱欲之人均其陷溺,此豈非以學術殺天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