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
我們的視線幾乎是同時被她吸引住的。頃刻間,瑞麗城迷人的邊疆風情和滿街的貨攤都在我們的眼前消失了。
她站在一群吵吵嚷嚷地兜售走私貨的男女商販中間左顧右盼,似乎是在尋找走散的夥伴,不時又收回目光跟圍在跟前的商販說著什麼,但不像是在討價還價,因為她壓根兒就沒去注意他們手中晃蕩來晃蕩去的貨色。她的個子很高,一件曙紅色的擊劍服敞穿著,顯得格外出眾,但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卻是她那一眼就可以看出的內地人的膚色。
而此刻,她那白皙的臉腮上,卻有兩片豔紅像火似地在迅速蔓延。兩個著西裝、趿拖鞋的家夥正亦步亦趨地向她逼近,那情形已不像是在兜售東西,倒像是在挑逗調戲了。靠前的那個大塊頭終於開始嘻皮笑臉地伸手抓摸,另一個瘦小點兒的便配合著用肩頭推撞。她閃讓著,叱斥著,但周圍的買賣人視若無睹。
我回過頭來,發現孟欽跟我一樣,也在靜觀事態的發展。傅昆森卻蹲到一個賣魚具的小攤前去了。
“我叫人啦!”尖脆的聲音刺進我的耳膜。她已被兩個家夥逼到一棵大榕樹下。
不能再坐視了!我向孟欽遞了個眼色,疾步衝了過去。
“幹什麼?”我將一隻手橫擋在她和那兩個家夥之間。在那一刹那,我想我一定顯出了平時很少有的英雄氣慨,因為我從那兩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為的歹徒臉上,看到了某種震懾與虛怯。
這是兩個集邋遢和風雅於一身,年紀約莫三十四、五的漢子,從他們身上散發出的法國香水味和汗臭味幾乎是同樣濃烈,而脖子上熠熠生輝的金項鏈與下邊髒汙不堪的腳丫子則形成怪異的統一。
“要搶人嗎!”孟欽也英勇地湊了上來。
兩個家夥看來是此中老手了,看清了麵前的兩位“騎士”之後,立即變換了臉譜。大塊頭慢悠悠地敞開西裝,像欣賞什麼似地輪番打量我們,小個子則“刷”地抽出一把匕首來。
“算了吧,何必跟一個女孩家過意不去!”孟欽見形勢不妙,企圖息事寧人。
“滾遠點!”大塊頭突然發起威來,伸手將我一撥拉——這家夥的力氣大得嚇人——我並不算單薄的身子立即就地轉了九十度。
孟欽及時地補上來,護住了那姑娘。
“想動武嗎?”自尊心迫使我發出怒吼。
“看你們的意思啦!”大塊頭捋捋袖子,無意間露出了密匝匝的一串走私表。他無所謂地冷笑一下,放下袖子。
我心頭一動,帶點兒威脅地說:“我也不想看你們惹麻煩!”當地工商管理部門對走私手表是盤查得很嚴的,一經發現,立即沒收。不料話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閃,小個子的匕首已戳到我的眼皮下!
那匕首極其鋒利,隻要我稍稍亂動或他稍有閃失,我便不要再想有一張完整的臉了!我盯著那寒光逼人的刀尖,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那刀尖立即分毫不拉地跟了上來。
大約是從來沒見識過這等場麵,孟欽的神色不大對勁了,站在一邊不敢動彈。倒是那姑娘還算仗義,不顧一切地衝過來叫喊道:“你敢!你敢!”——但這個舉動反而增加了我的危險性。我想製止她,喉嚨裏竟發不出成形兒的聲音,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一隻青筋暴露的手攥住了小個子的腕子。他回過頭去,正欲發作,但目光所及,氣焰立即收斂,就像好鬥的公雞突然發現身邊已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來一隻黃鼠狼。更蹊蹺的是那虎背熊腰的大塊頭竟也像受了感染,滿臉的驕橫霎時風吹雲散,剩下的隻是一種莫可名狀的愧怍!
圍觀者們紛紛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漢投以欽佩與恭維的目光,而所有在場者中最感振奮同時也最覺詫異者則無疑是我和孟欽了,因為鎮邪伏惡的好漢不是別人,正是與我們朝夕相處了好些日子的傅昆森——我們此次“微型旅遊筆會”的小車司機!
“過來過來。”傅昆森並不向我們打招呼,卻對那兩位“強人”偏偏頭。那兩位稍許遲疑,便順從地跟去了。
“便衣!”有人自作聰明。
我回頭看了看被我們救下的姑娘,正欲搭話,孟欽柔和的男高音已早我半秒出口:“小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她竟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光從遠去的傅昆森身上收回,夢寐般地問孟欽道:“嗬,對不起!你在跟我說話?”
孟欽笑容不減,話音裏卻添了幾分調侃:“唔,我總算明白,英雄確實是個有魅力的字眼兒嗬!”
“應該加個定語:得勝的英雄!”我插科打諢。
我們都以異乎尋常的速度恢複了平素的貧嘴德性。
“你們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她好像並不介意,笑笑,問道。
“浙江,四川——”我指指孟欽和自己,又指了指遠處的傅昆森:“那一位降龍伏虎的是滇人。”然後我和孟欽競爭著將我們各自的“作家”、“詩人”頭銜以及此行目的作了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