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進來,我不耐煩地揮一揮手示意小內監出去,聲音略顯嘶啞,“你來了?”
她如常請安,微笑道:“皇上氣色倒好些了。”
我盯她一眼,問道:“邵太醫呢?”
甄嬛不言,隻捧過李長送進來的湯藥,溫婉道:“皇上,該喝藥了。”
我恍若未聞,抖心抖肺地咳嗽了兩句,問:“邵太醫呢?”蓮紋白玉盞中的藥汁烏黑沉沉,似一塊上好的墨玉,隻泛著氤氳的白色藥氣。她和靜微笑,“邵太醫身為太醫卻不能醫治好皇上龍體,反而使得皇上憂心,臣妾已經替皇上處置他了。”
我麵上浮起一個蒼涼而了然的笑,含著隱隱怒氣,“你殺了他?”
甄嬛恬然頷首,“皇上一向教導臣妾,無用的人不必留著。”
“你倒是很擅長玩弄權術了。”我泛紫的嘴唇因隱忍的怒氣而幹涸,“就像你殺了蘊蓉一樣,還能在朕麵前若無其事。”
“皇上病重難免多心,賢妃的的確確是死於哮喘,皇上親自命人查過的。”
我的唇角揚起冷冽的弧度,“皇貴妃一向聰慧,自然有辦法讓蘊蓉哮喘發作。”
甄嬛含著寧靜如秋水的淡薄笑意,“胎裏做下的毛病,好比自己做的孽,臣妾是無計可施的。”我微微一歎,語意蕭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甄嬛隻淡然笑,“皇上聖明庇佑,臣妾隻須倚賴皇上,其餘什麼都不用知道。”她用小銀匙將烏沉沉的湯藥喂到他唇邊,“皇上服藥吧。”
我本能地一避,漏出幾分抵拒神色,她清幽一笑,“皇上怕燙,臣妾先喝一口嚐嚐吧。”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隻是如常般神色平靜,徐徐吞了兩口湯藥,不覺蹙眉,“好苦!”又轉而愉悅地笑,“隻不過良藥苦口,皇上放心飲下就是了。”
我神色微微釋然,然而還是別過頭,“既然苦,就先擱著吧。”
甄嬛眉目低垂,十分溫順,道:“好。”
遠處,似乎有嗚嗚咽咽的女子的啼哭聲傳來,在幽涼的夜裏聽來像清明時節時斷時續的雨,格外悲涼哀戚。我耳蜻蜓片刻,緩緩道:“是朕的妃嬪們在哭麼?她們也知道朕不久於人世了吧。”
“皇上說話怎一點忌諱也無。”甄嬛徐徐舀著盞中湯藥,聲線清和,“宮中人人都道皇上快駕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
“是麼?朕一向喜歡你的坦誠。”我麵頰上浮出一個黯淡灰敗的笑容,直直盯住甄嬛的雙眼,似有無限不甘。終於,我道:“朕有件事要問你。”
甄嬛半跪在榻前,柔聲道:“臣妾必定知無不言。”
我略略遲疑,終究問了出口:“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孩子?”
她抬頭,看著我因緊張而散發異彩的渾濁的目,無聲無息的溫柔一笑,恭謹道:“當然。天下萬民都是皇上您的子民。”
我不料甄嬛這樣答,一時愣住,良久才愴然長笑出聲,“不錯!不錯!”
目光如利刃鋒芒直迫向她,“這天下都是朕的,不過很快就是你的了。”
九展鳳翅金步搖微微一晃,珠光金芒絢爛映照於牆,如淩淩而動的碧波星光,她唇際泛起淒楚微笑,“是。這天下很快就是臣妾的了,隻是……”甄嬛低低道:“臣妾要這天下來做什麼,臣妾要的始終都沒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