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棉想象不出來,他是怎麼一個人,在這樣靜默到死寂的地方活下來的。
對於血族而言,時間完全沒有意義,是因為它們的生命太過漫長。而對於埃尼阿克、對於亞特蘭蒂斯而言,時間同樣沒有意義,但卻是因為,這樣一潭死水的生活,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除去了吃飯和檢查身體,埃尼阿克剩餘的時間,都一個人靜靜的呆在觀景台。
那裏的光線被調得十分低靡昏暗,呈現出一種幽謐的深藍色,因為太亮的話,就不容易看見外麵的海底。
而埃尼阿克,就安靜得仿佛一座雕像,亙古的佇立在觀景窗前,看著外麵漂浮著的深海生物。
這是愛好,還是習慣,還是無聊……或者說,寂寞?
葉棉在第一次尋覓埃尼阿克的時候,穿越了觀景台七次,才發現站在觀景窗前的埃尼阿克的。而之前的六次,他同樣在那兒,隻是因為存在感太過低弱,一度被葉棉給忽視過去了。
真正看見他的那一刻,葉棉依然覺得,自己好像完全感應不到他的存在。
他就那樣站在那兒,被融進了幽藍色的光中,融進了深邃黑暗的海底,融進了一個誰也察覺不到的世界裏。他好像被全世界給遺忘了,又或者是他遺忘了整個世界。
無論是觀景窗外的深海生物,還是亞特蘭蒂斯內的葉棉,誰都沒有發現他。
他隻是一個人。
永遠孤獨的一個人。
他的發色是純粹的銀白,他的皮膚是鮮見陽光的透白,幽幽的微光落在他身上,披灑上一層輕薄而飄渺的深藍色,好像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狀態。
葉棉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認識到,藍色,是一種極其憂鬱而孤獨的顏色。
像是這深邃的海洋,捆縛在令人窒息的寂寞中,痛苦的溺死它懷中的一切事物。
一直到標準的晚飯時間,埃尼阿克才緩緩的回過頭來。他應該早就覺察到了葉棉的存在,直直的就看進她的眼眸裏,卻等到現在才開口:“你在那裏站了很久。”
“……”總比不上埃尼阿克來得久。
觀景台的燈光忽而明亮了不少,骨碌碌的機器人穩穩的端著餐盤進來——比起各種古怪的實驗室,這裏是最適合吃飯的地方了。
葉棉在明如白晝的光線之下,終於從之前的那種壓抑和窒息中解脫出來,進而想起她來找埃尼阿克的緣由。她絲毫不指望埃尼阿克能夠敏感到察覺她的疑惑,或是主動到提前備好一切,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的說出自己的要求:“呃,我想問一下,這裏有沒有光腦?還有……能不能……連上網?”
要知道,她真的是要無聊到發瘋了。隻是因為顧慮著喬凡尼族和埃尼阿克的死結,所以才踟躕了那麼久沒有提出來——雖然埃尼阿克本身,並沒有意識到彼此的矛盾。葉棉之所以詢問網絡的問題,是想和喬凡尼族取得聯絡,至少,她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總得給喬安娜提個醒。
和一旦和外界取得聯絡,亞特蘭蒂斯的下落如鯁在喉,無論說出來還是瞞下來都是一件很不厚道的事情。雖然早在之前,被埃尼阿克當垃圾一樣亞特蘭蒂斯的那些血族,已經將消息透了回去。
有那麼一刻,她隱約的希望,能夠聽到一個否定的回答的。
可是埃尼阿克說:“有。”
然後,原本架在埃尼阿克耳朵上的黑框眼鏡,架在了葉棉的臉上。略顯沉重的平光眼鏡壓在鼻梁上時,葉棉呆了呆。
而後她發現,這架眼鏡形態的光腦,信號是滿格,而畫麵則是直接投影在她眼底,並不會被其他人所捕捉。
埃尼阿克很自然的落座在了餐桌旁,葉棉透過鏡片看過去,桌麵上除了已經烹製得看不出原型的肉類,還有絕對不屬於海洋的……蔬菜。
而她,僅僅在第一次吃飯的時候,不經意的提起過一回而已。葉棉自己清楚海底環境資源有限,對此從來沒有抱任何希望。
葉棉垂下眼眸,默默的找到喬安娜的聯絡方式,在輸入框裏停頓了許多,才落下簡短的一句:“平安。勿念。”
——發送成功。
光腦裏並沒有設下任何的限製。
而在接到回複之前,葉棉已經飛快的切斷了自己這一方的聯絡途徑,回到了光腦的主頁麵上,準備無聊的時候再看看新聞。
除此之外……請允許她軟弱的當作,她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