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十 月(2 / 3)

鐵匠師傅望著毛澤東,笑道:“毛先生,你手又癢了?”

“今天我可不是來學打鐵的,是專程來看你們的。”說罷,便和鐵匠師傅推心置腹地談了起來。而一旁的楊開慧是第一次到鐵匠鋪來,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得不得了,兩個徒弟也很友好,絞盡腦汁地回答著楊開慧那些有點稀奇古怪的小問題,越聊越興奮。楊開慧甚至主動請纓,要嚐試一下打鐵,而且不用小錘子,一定要用毛澤東用過的那把沉得都拿不動的大錘子。

結果肯定是在大家預料之中的。

楊開慧揮起那把大鐵錘,朝一坨鐵打過去,鐵沒打中,卻把手中的大鐵錘震落在地。

在場的人又是一番哄笑,楊開慧也不害羞了,跟著“嗬嗬”地笑了起來。這時,毛澤東站起身,招呼著楊開慧回家,又轉身對鐵匠師傅道:“傅師傅,十月三號那一天,我等著你們和長沙所有的鐵匠師傅。”

十月三號,是俄國十月革命三周年的紀念日。

“毛先生,你的話我記住了,我們不但要用鐵錘去打這個鐵,還要去打……打……”鐵匠師傅詞窮了。

毛澤東笑道:“還要用這把鐵錘,去打這個黑暗的社會!”

鐵匠師傅點點頭:“對對,打這個黑暗的社會。”

走出鐵匠鋪,楊開慧還有點意猶未盡,不停地跟毛澤東說“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兩人一起走在路上,看到迎麵而來的滿麵歡喜的何叔衡和彭璜。

隻聽彭璜大聲道:“潤之,好消息,長沙的人力車夫都願意參加我們的活動!”

何叔衡也興奮地說:“我跑了幾個機器廠,工人們也都非常踴躍。”

“好啊,這是我們新民學會第一次有組織地發動底層民眾,我走訪了一些鐵匠和泥瓦工,他們也願意,就是紗廠還沒去,缺少女工,就不全麵囉。”毛澤東說道。

“潤之哥,紗廠那裏,我去!”楊開慧是迫切地希望加入他們的隊伍,見有機會,便踴躍地爭取。

紗廠的情況完全出乎楊開慧的意料,紡紗機聲轟轟作響,棉絮之類的飄滿了廠房,呼吸一下就感覺鼻子裏口腔裏有異物,癢癢的,隻想咳嗽。再看看車間裏的女工們,一個個頭上、手上都沾滿了棉絮,滿頭是汗,咳嗽聲在機器聲下有節奏地響著。楊開慧抹了抹飄在頭發上的棉絮,正想攔住一個女工問什麼,結果被帶她進來的老女工一把拉住:“楊先生,車間裏是不準講話的,哪個女工要是說句話,要扣一天的工錢呢。”

楊開慧又是一驚。讓她驚訝的事情還有很多,例如吃飯不能離開車間。

那怎麼熱飯呢?楊開慧想著,卻看到有幾個女工把裝著冷飯的碗放在蒸紗流出來的廢水裏泡熱,熱了之後便就著鹹菜三扒兩挑吃著,空中的棉絮不停地飄進碗裏,她們也似乎毫不在意,吃完了就放下碗慌忙跑向運作著的機器邊去工作。

這樣惡劣的環境,讓平時愛幹淨的楊開慧有點反胃。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基層女工會是這樣的生活方式。

“怎麼不到外麵去吃啊?”楊開慧驚訝地問老女工。

老女工隻是淡淡地回答,語氣裏沒有什麼情緒,一切已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女工們吃飯都不準離開車間,誰要離開了,輕則扣工錢,重則挨打。”

至於住宿,就更為簡陋了,所謂的宿舍,不過就是用破木板釘起來的棚子。那“房子”有點讓楊開慧不敢相信,她遲疑地問著旁邊的老女工:“師傅,這就是你們住的地方?”

老女工點點頭,歎了口氣:“工人苦,莫過於我們紗廠的女工啊。”

參觀完女工宿舍,楊開慧不再像之前那樣一腔熱血,她開始思考,怎麼才能徹底改變基層工人的生活現狀。這樣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著,直到回到書社,看到毛澤東那張興奮的臉。

“開慧,從紗廠回來了?”毛澤東關切地問道。

楊開慧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眼看著楊開慧的表情不對勁,毛澤東又問道:“怎麼?沒動員起來?”

楊開慧又搖搖頭。

毛澤東納悶了:“那你怎麼一臉的不高興啊?”

“那些紗廠女工,太苦了。”接著,楊開慧就把今天在紗廠的所見所聞跟他們講了。

“去年我被幾個士兵追捕,跑進紗廠躲藏,那個紗廠的工人確實苦不堪言。”彭璜也接腔道。

楊開慧難過地道:“看到那些紗廠女工的工作和生活狀況,我真的心好酸……”

毛澤東這才沉重地點點頭:“是啊,隻要深入到社會底層,就一下可以發現中國的許多社會問題,俄國革命就是因為發動了底層工人,才取得了成功。”

“這些工人就像一堆幹柴,一點就會燃!我跟她們一說,她們都願意參加我們的活動。”說到這裏,楊開慧的眼睛裏放出一絲光亮。

何叔衡笑道:“開慧也學會做實際工作了,好啊!”

楊開慧與毛澤東對視了一眼,相互笑了。

就在毛澤東等人策劃走俄式革命道路的時候,趙恒惕那邊也開始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自從與張敬堯開戰以後,軍隊猛增,劃分了防區,各區自行收稅,以致省庫空虛。鑒於湖南的形勢,趙恒惕又不能裁軍,於是便想出一個辦法——把不屬於他的部隊派到湖北去找出路。這些軍隊包括程潛、藍天蔚、魯滌平的部隊,他們跟南方的國民黨有聯係,駐紮在湘西、湘南,對趙恒惕的新政權是一大威脅,對湘西的雲南、貴州鴉片煙稅收也是一大威脅。要知道,湘西是雲南、貴州鴉片煙轉運到長沙、漢口、上海的一個中轉站。

被他派遣去武漢打探情況的軍官這天回來了,匆匆進入趙恒惕辦公室中密謀。

“我在武漢見到了總司令的老部下夏鬥寅,他非常讚同總司令提出的聯省自治,希望總司令盡快出兵,仿效湖南驅張,舉起鄂民自治的旗幟,幫助他把鄂省督軍王占元驅出湖北。”軍官說。

趙恒惕心中先是一陣得意,而後問道:“我們提出的那些條件,他答應了嗎?”

軍官點頭道:“他們漢陽兵工廠每年給我們提供一萬支槍械,外加每年二十萬的軍餉,這兩個條件他們全答應了,隻盼總司令盡快出兵。”

趙恒惕點點頭:“湖南這幾年的民財已被張敬堯搜刮殆盡,留下這個爛攤子,我這個總司令不好當啊,隻是……”

軍官看出了趙恒惕的猶豫:“總司令是擔心出師無名?”

趙恒惕擔憂地說:“是啊,名不正,則言不順,聯省自治,既然是自治,是不可以出兵他省的。”

“這個問題卑職在武漢已與夏鬥寅商量過了……”

趙恒惕盯了一眼軍官:“哦?”

軍官詭異地笑著:“我們可以打出援鄂自治的旗幟,出兵湖北。”

趙恒惕微微考慮了一下,對軍官道:“那就以援鄂自治的名義,調第一師出兵湖北!”

不久,便收到湖北捷報,總指揮宋鶴庚連戰皆捷,已經兵臨武漢城下,湖北督軍王占元棄職逃跑。趙恒惕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悅,而是麵無表情地說道:“想不到這個王占元這麼不經打。”

軍官適時地拍起了馬屁:“總司令運籌帷幄,指揮有方啊!宋總指揮請示,部隊是否可以即刻進城?”

趙恒惕整肅道:“命令宋總指揮,一鼓作氣,進攻武漢!”

軍官興奮地一個立正:“是!”

正在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那是警察廳長打來的電話,聽起來語速很急促:“總司令,為頭的又是那個毛澤東,借什麼十月革命三周年,鼓動數千工人、學生上街遊行,整個長沙城現在亂哄哄的,請總司令指示,如何處置?”

趙恒惕對著話筒,沉吟了一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鼓動激進,破壞聯省自治,堅決鎮壓!”

街道上幾千個工人和學生,在毛澤東、何叔衡、彭璜等人的帶領下走過一條條街道,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小紅旗,高呼著十月革命萬歲的口號。剛開始毛澤東和楊開慧還走在隊伍的前端,慢慢的,四周就都是人了,縱橫交錯的隊伍將他們團團圍住,他們被帶著往前走。口號聲振動著毛澤東的耳膜,他感到熱血在沸騰。

這時,大量的警察和士兵手握警棍和盾牌,朝遊行隊伍衝來,群眾都恐慌了,一時間,尖叫聲、驚叫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大家不要亂,鎮定,大家鎮定!”毛澤東大聲喊著,可是沒有一個人理會他,街道上頓時亂得一團糟。即便如此,毛澤東還是在做著努力,他張著雙臂衝混亂的人群大聲叫道:“鎮定!大家鎮定!不要亂!我們有遊行集會的自由,隻要秩序不亂,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旁邊的楊開慧也開始叫道:“不要跑,沒事的,大家千萬鎮定啊。”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但是身前身後的人群像流水一樣從旁邊流過,流完了,他們便像一塊石頭似的凸立出來。這時,幾個軍警手握軍棍,悶頭蓋腦,朝奔跑的人群打去。毛澤東的背上也挨了幾軍棍,他顧不上自己,大聲喊著楊開慧的名字,一邊伸出雙手,死死護著楊開慧,一邊叫道:“你們是違法的,我要控告你們。”

這句話隻能令軍警更加憤怒,於是毛澤東身上又多挨了幾棍。見毛澤東被打,楊開慧也急了,一邊叫著潤之哥,一邊想從毛澤東保護她的雙臂中掙脫開來,她實在是不忍心啊。

毛澤東一邊死死護著楊開慧,一邊拖著楊開慧道:“開慧,快跑!”他們兩人一路小跑,慢慢地把那些混亂的聲音拋在身後,最後跑到古牆邊,確認安全了,才停下來喘氣。

楊開慧心疼地看著毛澤東,眼睛紅了,焦急地問:“潤之哥,他們打傷你哪裏沒有?”

毛澤東搖頭:“我沒事,開慧,你傷著沒有?”

楊開慧委屈而嬌嗔地望了一眼毛澤東:“你把我像小雞一樣地護在懷裏,他們哪裏傷得到我啊。”

毛澤東笑道:“我個子高,天塌下來,當然是我先頂著,你沒傷著就好。”

“潤之哥,我真想替你擋幾棍。”

毛澤東望著遠處還在散散落落奔跑的人群,淡淡地說道:“幾軍棍沒有什麼了不得,我在想,這種搞法不行,沒有個強有力的組織,這些底層工人不管有多大的熱情,都將是一盤散沙啊。你看,我們好不容易把底層工人發動起來,軍警一來就散囉。”

遊行最終宣告失敗。轉眼到了秋天,整個長沙城都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山上的楓葉紅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紅得令人心醉,流光溢彩。這天,毛澤東收到蔡和森從法國寄來的信,便召集了新民學會的會員們聚集在嶽麓山上,大家席地而坐,遠遠看去,就是一大片金黃色和紅色之中的點綴。

何叔衡緩緩念著書信,彭璜卻忽地站起身,睜大一雙興奮激動的眼睛,道:“和森說得對!我們現在爭自由,搞遊行,沒有槍杆子,屁用都沒有!軍警一來,隻有四散奔逃。要是手中有了槍,有了武器,就可以跟他們幹!”

毛澤東朝彭璜搖搖手,示意他繼續聽何叔衡念信。大概是覺得自己失禮了,彭璜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又坐了下來。

何叔衡抬抬眼鏡,繼續念著蔡和森的信:“……我以為一定要學俄國現有的方法,試問政權不在手,怎樣改造社會?”

毛澤東喃喃自語:“應該建立一個我們自己的政黨……”

彭璜又站起身大聲道:“對啊,對啊!你看我們這回,好不容易發動了底層工人慶祝俄國十月革命三周年,就是因為政權不在手,又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