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物理學和機械學方麵
宋應星在寫作《天工開物》時,對一些物質的物理性能和一些機械的物理作用進行了探索。例如,他指出各地鹽場的鹽,同是一升,但重量不一;同是一立方寸的金、銀、銅,重量也不同。這裏就提出了比重的問題。書中記述了船身大小同載重量的關係,船舵大小同轉運力的關係,表明宋應星對於力距、重力以及麵積同壓力的關係等問題,已有了一定的理解。
明末手工業中已廣泛使用簡單的機械。《天工開物》中繪有許多機械構造圖,記載了不少發明創造,如機械設計上用連續運動代替間歇運動以提高生產效率,在機械傳動方麵發展了繩索傳動、鏈條傳動和連杆傳動等。“乃服”卷記載的腳踏式紡車和花機等機械,結構複雜,在當時世界上居於先進地位。以明代的絲織技術來說。《天工開物》所總結的就有十幾種織造工藝,生產各種花色的綾、羅、綢、緞、錦等。留下來的明代的精美織品,至今還使人們讚歎不已。
明代的某些機械已經是近代機器的雛形。例如“粹精”卷介紹了“一舉而三用”的水碓,這是一種利用水力來磨舂穀物的機械,它“激水轉輪,頭一節轉磨成麵,二節運碓成米,三節引水灌於稻田”。這個水動裝置具備了動力機、傳動機和工具機三個部分,所以已經是近代機器的雛形。“作鹹”卷記載的打井機械,有一種鐵錐,能把石山不斷地衝鑿成孔,每鑿進數尺,用竹竿接長,繼續鑿進,這種工具可以說是近代井鑽的雛形。這是世界鑽井史上最早的資料之一。由於當時的中國,封建製度還嚴重地阻礙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所以這些先進機械的出現隻是個別的現象,得不到廣泛的應用和發展。
宋應星科技研究的幾個特點
科技巨著《天工開物》的寫成,不是偶然的。明朝時社會生產力有所發展,農業特別是手工業生產有明顯增長,工場規模擴大了,工商城鎮多起來了,國內交通相當便利,海外貿易也隨著航海技術的發達而開展起來,這一切,都是有利於科學技術交流的客觀條件。宋應星關心國計民生,反對空談,不為功名利祿所束縛,在一定程度上衝破了所謂“上智下愚”的剝削階級偏見,重視生產勞動,比較地接近勞動人民,這些主觀條件,使他能在科技研究方麵走上正確的途徑。與此相聯係,宋應星的科技研究工作具有這樣幾個特點和優點。
其一,重視實地考察和實踐:宋應星在《天工開物》的序言中表示了對那些食古不化、徒有虛名、不務實際的人的鄙視。他說,世上一些所謂“聰明博學”者,往往對常見的棗花梨花還分不清楚,卻胡亂猜測古書上所記楚昭王看到的萍實是什麼樣子,連鑄鍋的模型都很少接觸,卻妄談春秋時候的寶鼎,這種人是不足效法的。他認為要進行研究,不能隻靠別人說的和寫的。他指出,明代中原統一,比東晉、南宋時國內分裂的局麵好得多,從雲南到遼東,從嶺南到燕北,交通暢通,“為方萬裏中,何事何物不可見見聞聞”。因此,他為了了解各項生產技術,盡可能進行實地考察。如為了研究紡織生產,他走訪了許多紡織業工場作坊,仔細觀察各種機械的結構尺寸和操作方法,畫下了多幅生產圖和機械圖,而且弄清了從養蠶、繅絲、種棉到紡織成品的來龍去脈。通過仔細的觀察,他對蠶蛹變成蠶蛾,破繭而出,雌雄交尾,一隻雌蛾產卵約二百餘粒等等,連同時間變化,作了生動具體的描述。
在介紹種蔗經驗時,宋應星強調要“試驗土色”,要親嚐土味,味苦的不宜種蔗。但山裏河流上遊的壩地,即使土味甜也不行,因為山氣寒冷,溫度不適宜。最好是陽光充足的下流河壩地,要沙壤土,不要黃泥土,等等。這都是他經過實地考察而總結出來的蔗農多年積累下來的有用經驗。
宋應星在“膏液”卷中,記下了經過試驗的十多種榨油原料的出油率。又說,“其他未窮究試驗”的,還有待以後補記。他在“佳兵”卷中提到古書上講的,烽火台上狼糞燒的煙能迎風直上,江豚骨灰能逆風燃燒;他認為對這種傳聞不能輕易下結論,“皆須試見而後詳之”。可見,他對於沒有試驗過的東西,是采取慎重態度的。
其二,請教有豐富實踐經驗的勞動者: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一再讚頌直接生產者的創造性勞動。他表示:上古神農氏有無其人雖不得而知,但那些最早種植五穀、培育良種的“先農”,的確配得上神農的稱號。他欽佩地說:耕田施肥要掌握好氣候變化,“在老農心計也”;江南農民創造的“水碓之法巧絕”;絲織工匠織出的花色“人巧備矣”。他還讚揚老采煤工對地下礦藏“從土麵能辨有無之色”。
宋應星經常到各地農村請教老農,到手工業生產現場走訪工匠師傅,這樣,才能對各種生產過程的細節、工藝要點、許多機械的構造和性能,以及生產中呈現出來的物理作用和化學變化等,有比較深切的了解,他甚至還了解到一些工藝技術的秘訣。例如,用紅花染過的絲綢如要褪色,可將所染絲綢浸濕,滴上幾十點堿水或稻灰水,紅色就會退淨,將所得色水用綠豆粉吸收起來,再用來染紅色,就不會褪色了’。這種方法“染家以為秘訣,不以告人”。在封建行會習氣濃厚、工場主嚴格保守技術秘密的情況下,宋應星能了解到一些技術秘訣,這正是他不恥下問,在虛心求教於工匠方麵做了深入細致的工作的結果。
其三,注重實用:宋應星對於同廣大人民生活有密切關係的產品和技術,記述較詳細;而對於專供達官貴人享受的用品,則記述簡略。例如,他詳述了供多數人食用的水稻品種,最後說,“香稻一種,取其芳氣,以供貴人,收實甚少,滋益全無,不足尚也”。他重視廣大人民穿著的布衣、棉衣,而對皇帝穿的“龍袍”,隻說比普通織品多費工本數十倍,至於如何製作,則以“不可得而詳考”一筆帶過。他對於普通人“日用必需”的杯盤等器皿的生產,記述頗詳;而對於“不適實用”的供擺設的瓷器則講得很簡略。在述及專供皇家用的琉璃瓦“其土必取於太平府”(今安徽當塗、蕪湖一帶)時,他加了一條抨擊統治者的夾注,指出製瓦和造皇陵,都要取土於其地,舟運三千裏方達京師,承運的官吏除了摻沙作偽,一路上拉民夫,搶民船,“雇役擄舡之擾,害不可極”。關於“窯變”的附錄中,他記載了正德年間(1506~1521)陶瓷工匠因為造不出供皇帝用的一種叫“宣紅”的瓷器,以致“身家俱喪”,甚至跳入窯中“自焚”的悲劇,從而有力地揭露了封建統治者驕奢淫逸的罪惡。可以看出,宋應星注重實用技術,是同關心民間生活聯係在一起的。
其四,重視數據:由於封建製度的束縛和輕視生產技藝的儒學傳統的影響,在我國古代,科技著作不僅數量少,而且大都缺乏具體的數據。而掌握數據,是使研究內容具有科學性的條件之一。《天工開物》中記錄了一百三十多項技術經濟數字,這就增強了本書的科學價值。這些數字包括農業方麵的農時、田間管理、單位麵積產量,手工業方麵的各種生產工具的大小尺寸、材料消耗、使用壽命、材料配方、經濟效率以及不同物質的物理性能,等等。例如書中所記各種銅鋅合金的配方,至今仍有參考價值;特別是黃銅配方比例,同現代采用的配方非常接近。當然《天工開物》中所記的不少數字並不一定都精確,但這些記述足以說明宋應星對數據的重視。而且,這些技術經濟數字是古代勞動人民長期積累的生產經驗的總結,是了解我國古代工農業生產技術發展水平的重要資料。
其五,獨立思考,著眼於發展:宋應星寫《天工開物》,不是采錄舊著,彙編成書,也不是有聞必錄,述而不作,而是以直接的實地考察為主,獨立地進行艱苦的探索和認真的研究,有分析、有鑒別地記錄和總結當代的生產技術。上述許多事例說明,正因為以實踐經驗為依據,又經過獨立思考和研究,才能有所發現,有所創見。
另一方麵,宋應星也重視前人研究成果和別人的有用經驗。例如,他在寫作中就參考了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和王灼的《糖霜譜》等著作。他還留心外國的技術。《天工開物》中曾經提到朝鮮的紡織、榨油技術和海船的製造,日本的製刀、造紙和造船,波斯(今伊朗)所生產的一種叫“波斯礬”的黃礬,以及葡萄牙人製造的“佛朗機”(炮)和荷蘭人製造的“紅夷炮”等。
對於生產技術,宋應星總是著眼於發展和新的發明創造。例如,他注意到兵器製造的“日盛月新”,並且認為人們的“巧思”是沒有止境的。他還高興地提到金屬冶煉技術的“日異而月新”,提到製曲方劑的“配合日新”,不斷改進。關於陶瓷器皿,他認為,雖然已經製作得很精美,也不會停滯不前的。關於將自然物加工為人類所用的情況,他說:“其道寧終秘也”;這裏透露了探索自然奧秘的思想。從這些話裏可以看出,宋應星已經意識到,人類的認識是不斷向前發展的,生產技術的進步是沒有止境的。
其六,駁斥迷信:科學和迷信從來是對立的。宋應星根據生產實踐和實地考察,指出了一些迷信傳說的虛妄。如在“乃粒”卷中,他針對有人因稻災而“反怨鬼神”,指出種子帶病是水稻發病的一個原因,這是“祟在種內”,並非鬼神作怪。對於人們所說的能夠燒毀稻穗的“鬼火”,他雖然還不知道這是磷火,但他否定有所謂“鬼火”,認為不過是墳墓中被水浸爛的棺木所發出來的“火子”,這種解釋明顯地表達了反對迷信的精神。他還指出,所謂“有清官感召”而使珍珠增產,這是謬妄無稽之談;並且揭穿了道家巫士借煉丹術以騙取錢財的行為。
在肯定宋應星在科技研究工作中的特點即優點的同時,也應該指出,由於曆史條件和科學水平的限製以及個人認識上的不足,《天工開物》的內容也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和錯誤。例如,他不知道先秦古籍中出現的“麻”就是俗稱火麻的大麻,卻推測為“其種已滅”等等。見於《尚書》的“桌麻”,古代泛指麻類,他卻又臆斷為是後來的棉花。又如,說“江南麥花夜發,江北麥花晝發”;說礦區耕墾後鐵礦會“逐日生長,愈用不窮”,這都不符合事實。至於說珍珠是在蚌腹內“映月成胎”而成,寶玉是“映月精光而生”,死人嘴裏含著上等珍珠屍體就不會腐爛,等等,更是明顯的錯誤。書中繪圖也有不夠準確的地方。不過,對於全書來說,這些不足之處是瑕不掩瑜的。總的看,《天工開物》的內容具有重大的科學價值;宋應星從事科技研究的基本途徑和基本方法是值得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