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這麼說的?”
遠瑛堂的垂花門裏,大長公主隨手將鑲著祖母綠的烏金鞭遞給了身旁的小丫鬟,大步往正廳行去,明藍色的騎裝上玉色忍冬在傍晚的清風中飛揚舒展,燦爛的霞色裏,金腰緊束的背影顯得軒挺颯直,這讓緊跟其後的宋嬤嬤眼睛裏飛速掠過複雜的神色,須臾平靜如初,穩穩隨著大長公主繞過正廳的雕花隔扇。
後頭是個小廳,設有羅汗榻梨木案,東、西兩壁各自懸掛著一幅八尺長的繡畫,日出東山與八駿並蹄,使得這靜謐的空間徒增意氣張揚。
後/庭桅子正當盛放,仿若遠去的寒冬遺留下來的雪影,卻任由風起風往,隻在碧葉間顫顫,不離不棄,馥鬱的芳香隨風而入,纏繞彌漫,無聲地訴說著初夏的美好。
早有丫鬟捧上加了玉蘭花的清泠、玉蕊花薰的綠豆麵子,宋嬤嬤親手接過,侍候了大長公主淨麵淨手,又見玲瓏托著一盞茉莉茶來,斟在白玉雕蘭碗裏,不見熱氣,觸手才覺餘溫。
等大長公主喝了茶,宋嬤嬤這才輕揚一把團扇,立在一旁說道:“五娘正是那麼回應的,把三娘惱得不行,險些沒有當場動手,好在魏先生來了,才鎮懾了一眾娘子,老奴倒是覺得,五娘說的話不無道理,三娘分明是無從反駁,因而才惱羞成怒。”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我隻道三娘要強,五娘矜傲,姐妹倆方才時有矛盾,不過是少女之間耍小性子,等年歲大了,自然就好了,卻不想原來三娘竟是為了如此情由,對五娘恨到了這個地步!要說她還比五娘長著大半歲,如此看來,卻不如五娘知事,雖然安慧幾個算不得外人,到底卻不是自家姐妹,三娘竟然當著她們麵對血親姐妹口出惡言,虧你早前還說黃氏教管得好,能讓她心服,我看她心裏,指不定對嫡母也有諸多不滿,她是庶出,可要論來,衣食住行可曾有半分虧待了?能讓她耿耿於懷至此。”
見大長公主越說越上火,宋嬤嬤連忙添了茶遞上,手中的團扇搖得更加殷勤:“公主可別氣著了自己,三娘畢竟還小,一時想左了也是有的。”
“崔姨娘性情溫順柔和,卻不知怎麼生出三娘這麼一個左性兒。”大長公主擺了擺手,並不接茶,長長歎了一聲:“還有利氏,她又是哪裏不痛快了?好端端地硬是叫四娘去侍疾,若真是病了,怎麼不讓二娘去跟前兒?琢磨我不理會,就不知道她心裏的芥蒂呢,一樣的親生女兒,隻因四娘在我身邊兒長大,她就諸多挑剔,若不是瞧著她將二娘慣得不成樣子,我又何必操這心親自教導四娘,倒是可憐了那孩子,反而被親娘冷落。”
“說是早起頭疼……還有大娘子,今日不知何故也未曾去扶風堂,秋月早先來稟報了一聲兒,五娘散學之後去了芝蘭軒問候,稍晚些才能來遠瑛堂。”
大長公主早免了諸位小輩的晨昏定省,可幾位娘子也常常來遠瑛堂裏陪祖母說話,尤其是五娘,若是不去聽學,日日都來遠瑛堂陪上祖母半日,去姐妹們院子裏的時候反而少些。
“她今日受了委屈,難得的是還記掛著長姐,可見平時雖說與姐妹們表麵生疏,心腸卻還是熱的。”一提起旖景,大長公主的眼底便是滿滿的柔和,昨日祖孫倆人一場長談,聽說旖景回去就將那些個話本子焚毀,可見是將自己的教訓聽了入耳放了上心,自幼疼愛的孫女兒這般知事,大長公主甚覺得安慰,由旖景再聯想到三娘,更是惱了她的不成體統,便對宋嬤嬤又說:“讓黃氏來一趟,不能再縱容了二娘的左性。”
宋嬤嬤連忙應了,她其實早不用負責這些跑腿的活兒,雖說是請國公夫人,也隻消打發個諸如玲瓏這樣的大丫鬟去一趟即可,但今日,她卻親自走了這一趟。
和瑞園裏,黃氏正靠坐一張湘妃榻上,略擰著眉頭,似乎很是專心地看著手裏的帳本子,一旁錦墩子上,楊嬤嬤半側著身子坐了個邊沿兒,見黃氏良久不語,略翻了眼瞼打量了一下神情,抿唇一笑:“三月裏給府裏的三等仆婦製夏裳,采買了五十匹細紵,隻用了三十七匹,當還餘有十三匹在針線房的庫裏,可這會子要製太夫人生辰宴時用的桌罩,羅大家的卻又報了采買,老奴親自去查了庫,見果真隻有兩匹壓箱底兒,還有十一匹竟然不翼而飛了,卻分明還寫在帳上,羅大家的隻說是製夏裳時有了耗廢,一時大意報錯了數量,可這麼算來,竟是製一套夏裳就得耗廢個丈餘,又怎麼可能?”
黃氏的眉頭更緊了幾分:“嬤嬤的意思是……”
“老奴今日細細察了庫存,不單單是細紵,就連綢緞、綃紗也有不少的虧空,羅大家的隻往損耗上推,她才掌針線房一年,須知那時姚五家的管事兒,可不曾有這麼驚人的損耗。”
“這麼說來,竟然是羅大家的黑心汙了這些衣料!”黃氏坐起了身,將帳本子往榻上一拍:“隻以為她是個明白人,姚五家的去後才將針線房交給了她,不想竟然貪心至此,她是宋嬤嬤的親家,往常也算有些體麵,不想卻做出了這等鬼祟偷摸的醜事。”
楊嬤嬤忙勸:“國公夫人息怒,不過羅大家的一口咬死就是損耗,老奴也拿不住她的實據。”
“這事情若是張揚開來,也會傷了宋嬤嬤的顏麵,就連太夫人隻怕也會麵上無光,可若是不理會,豈不又縱容了這等刁奴,以後還指不定如何狂妄。”黃氏甚是為難,與楊嬤嬤商量:“你可有什麼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