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孔明,真可謂一代名士。”
對比那個人的羽扇綸巾,司馬懿抖抖鎧甲,自失地笑了。
而這,是諸葛亮最後一次巡營。
回帳後他真正病倒了。
八月深秋、涼風侵骨,那天後諸葛亮每日要喝三次藥,有時他嫌藥太苦,會悄悄把它倒入溝洫,隻蘸一些汁水在嘴唇邊,用來安慰那些絮絮叨叨牽掛他的人。逐漸習慣了盲人生活的趙直聞到藥水的氣息在溝裏飄散,會溜邊兒走過去,拿清水衝幹淨湯藥。諸葛亮靠在榻旁笑嗬嗬望著他,說:“這樣也挺好。不知能過多久,這種日子。”一麵說,一麵把一份新的奏議挪到膝蓋上來看。
“我將遺表寫好了。”諸葛亮又說,“連日不見北辰嘍。”
趙直隨意地畫著沙盤,道:“楊儀請我占過卦,他想做丞相,哈哈!”
“我當然不會將後繼者帶在身邊,他是要承擔國家的,不必跟著亮顛簸。”諸葛亮笑道,又批了個“善”字在文案上。
“魏延也讓我占了個頭上生角的夢,我說大吉,那是欺騙他的話。”趙直哂笑一聲,“角這個字,上麵是‘刀’,下麵是‘用’,用刀於頭,凶到了極點。”
“為什麼欺騙呢?”諸葛亮問。
“上回我不肯騙朱褒,以致生靈塗炭;這次麼,改改性子。”趙直抬起頭,用沒有光的瞳仁望著諸葛亮,“我想孔明你,也是希望我能安撫魏延的吧?”
“啊,多謝。”諸葛亮簡單地說。
“還有,陛下會派遣李福來五丈原問安。我知道陛下做了個成都錦屏山崩倒的夢。”趙直說,“真想不到,而今我居然能看見別人的夢。”
“恭喜你。”諸葛亮笑了。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這“問安”,不在意李福明顯是為詢問後事而來。
“國事沒什麼好遺憾的。早就知道,沒可能做完每件事,後事總要留給後人去操持。若說遺憾麼,瞻兒太小了,雖然聰明,我卻擔心他成熟過早,日後難成大器;還有,我每年都說要回去看看嶽父,掃掃二姐的墳,可每年都食言;死後若有魂魄……”諸葛亮舉手發誓,“我得先回隆中看看,說不定能遇上二姐。哈哈,二姐想必會說:‘管、樂來了?’我就回答她:‘不,來的是周公、伊尹一樣的人!’哈哈!”他大笑不止,笑得大口大口地吐血,卻還在笑,趙直沒有勸阻他,反與他一道大笑起來。
五丈原成了千秋悲地。
它從建興十二年開始下陷,人們說是因為它承載不起那悲傷。
建興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晚,蜀漢尚書令李福快馬趕至軍中,諸葛亮將遺表給了他,請轉交劉禪,遺表是這樣寫的:
“臣早先侍奉先帝,所用皆仰賴官家。今臣在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生活,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沒有別的調度,隨身衣食都由國家供給,從不別治生產,以豐饒家用。臣死之日,絕不令家裏有多出的錦帛,外麵有贏餘的錢財,而辜負了陛下深恩。”
“丞相、丞相……”好些人圍著諸葛亮抹眼淚。
這令他覺得沒奈何。
他沒法要求他們微笑,隻好朝趙直笑了笑。
“丞相,”李福哽咽著問,“陛下問,丞相百年之後,誰可繼任?”
“蔣琬。”
“蔣琬之後呢?”李福追問。
諸葛亮目光慢慢掃過諸人,停在費禕身上。
“可以嗎?”他用眼神問。
費禕“撲通”跪倒,說:“卑職盡力而為。”
“那就費禕吧。”諸葛亮說。
“費禕之後呢?”
這一次,諸葛亮沒再回答李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