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齊物論(1)(2 / 3)

此長風眾竅,隻是個譬喻,謂從大道、順造物,而散於眾人,如長風之鼓萬竅,人各稟形器之不同。故知見之不一,而各發論之不齊,如眾竅受風之大小、淺深,故聲有高低、大小、長短之不一。此眾論之所一定之不齊也。故古之人唱於前者小,而和於後者必盛大,各隨所唱而和之,猶人各稟師承之不一也。前已唱者已死,而後之和者猶追論不已,若風止而草木猶然搖動之不已也。然天風一氣,本乎自然,元無機心存於其間,則為無心之言,聖人之所說者是也;爭奈眾人各執己見,言出於機心,不是無心,故有是非。故下文雲,夫言非吹也,以明物論之不齊,全出於機心、我見,而不自明白之過。此立言之樞紐也,知此,可觀齊物矣。

子遊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言已知地籟,則是比竹無疑,故不必更說)。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言天籟者,乃人人發言之天機也,吹萬不同)……[缺2頁]。鹹其自取,怒者其誰耶?”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複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都洫也;近死之心,莫使複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形若非我之假形,而彼真宰亦無所托)。取是亦近矣(前雲鹹其自取,怒者其誰?今雲取是,是即上此彼二字,意指真宰也。謂人能識取此真宰,亦近道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謂真宰乃天機之主,其體自然,而不知其所為使之者)。若有真宰(到此方拈出真宰二字,要人悟此,則為真知矣),而特(但也)不得其眹(朕兆也。言真宰在人身中,本來無形,故求之而不得其朕兆也)。可行(言日用雲為,無非真宰為之用)己信(言信有真實之體可信),而不見其形(但求之而不見其形容耳,此即老子雲杳杳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之意),有情(實也)而無形(謂有真實之體,但無形狀耳)。

前雲知之不同,此一節,言各人情狀之不一。而人但任私情之所發,而不知有天真之性為之主宰,因迷此真宰,故任情逐物,而不知返本。故人之可哀者,此耳。前雲鹹其自取,怒者其誰,到此卻發露出真宰,要人悟此,則有真知,乃不墮是非窠臼耳。

上言真宰,雖是無形,今為有形之主。若要悟得,須將此形骸,件件看破,超脫有形,乃見無形之妙。故下文發之。

百骸(骸骨也,人有三百六十骨節,總而言之,曰百骸)、九竅(耳目口鼻有七,通前後有九)、六藏(藏者,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腎藏誌,通命門為六。舉一身之形,盡此數件而已),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賅,猶該也。言該盡一身,若俱存之而為我,不知此中那一件,是我最親者?若以一件為親,則餘者皆不屬我矣;若件件都親,則有多我,畢竟其中誰為我者?此即佛說小乘,析色明空觀法;又即圓覺經雲,四人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此破我執之第一觀也)?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言汝身中件件皆悅,則有私焉者,則有多我矣)?如是皆有為臣妾乎(言如是件件皆我,若無真君主之者,此特臣妾,但供使令耳,非其主也)?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也(若件件但供使令若臣妾者,然臣妾不能相治,誰為管攝耶)。其遞相為君臣乎(若遞相為君臣,則無一定之主矣)?其有真君存焉(若件件無主,乃假我耳,其必有真君存焉。既有真君在我,而人何不自求之耶)?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言此真君,本來不屬形骸,天然具足,人若求之,而得其實體,在真君亦無有增,益即求之而不得,而真君亦無所損。即所謂不增不減,迷之不減,悟之不增,乃本然之性真者。此語甚正,有似內教之說。但彼認有個真宰,即佛所說識神是也)。

莊子心胸廣大,故其為文,真似長風鼓竅,不知所自。立言之間,舉意構思,即包括始終。但言不頓彰,且又筆端鼓舞,故觀者茫然,不知其脈絡耳。如此篇初說天籟,即雲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耶?則已立定腳跟,要人自看,識取真宰。隻是一言難盡,故前麵大知閑閑已來,皆是發揮吹萬不同,隻到旦暮得此已下,方解說鹹其自取、怒者其誰,方拈出個真宰示人。今此一節,乃說破形骸是假我,要人撇脫形骸,方見真宰,即是篇首喪我之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