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抬起了一條腿,緩緩地,直到我的腳拇指碰觸到了冰涼的瓷磚,我似乎感受到了來自高空刺骨的嚴寒,我並沒有畏懼這些。
從今往後,我不再害怕、不再迷茫、不再徘徊。
從今往後,我的身體、我的心隻屬於我自己。
我終於站在了這高空之上,俯瞰整座城市,就像一隻蝴蝶,渾身沒了重量,我抬起兩隻胳膊舉到了眼前,我衝著遠處朦朧的青山呼喊。
我討厭你!
嗯,我討厭你,鹿璨。
討厭你。
討厭你…
1
我跟著我的養母林其幸姓林,名鹿鹿。林其幸是個寡婦,二十四歲結的婚,懷過兩次小孩,沒有一個順利出生,第一個在肚子裏一個多月就停止生命跡象,第二個好不容易熬到五個月又因為疏忽夭折在肚子裏,三十歲的時候丈夫生了肝癌離開人世,別人都說這個女人是克星,所以也不會有人看好她從孤兒院領來的我,她一手把我拖大,就像自己親生的孩子格外珍惜,但我心裏清楚她不會成為我心裏真正的母親,我也不知道我的母親在哪裏,她又會是誰。我的童年像是一隻玻璃瓶,裏麵裝著一個小小的我,而我憧憬的是玻璃瓶外的斑斕世界,隻是沒有人替我拔掉那隻木塞。我時常躲在樹蔭底下,望著陽光下那些追逐嬉戲的孩子們,一望就能望上一天,直到風吹起樹葉簌簌作響,烏雲遮住了太陽,我才沮喪地獨自回家,再回過頭去時,他們被父母們牽回家,互相約定明日繼續玩耍。
我不懂那些笑臉到底能保留多少,我甚至有些討厭他們在我麵前笑得那麼快樂,就好像他們也無法了解到我的世界,我想,不會有人進入到我的世界裏。
直到我九歲那年,你出現了,那麼唐突。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背著書包,走在胡同巷口,眼前被一大片黑影漸漸覆蓋,我停下了腳步,三兩個比我高一個多頭的男孩子圍在我的周圍,我發誓我不認識他們,我也不想與他們有任何瓜葛。他們張口伸手問我討錢,我的書包口袋裏有早上林阿姨給我的十塊錢,一直沒舍得用,我想再存點買本教材書的,所以我死活抱著那隻書包不肯放,他們見狀揪起我的腦袋往牆上摔了過去,我疼得發不出聲,被迫地緊緊咬住牙。
“交出來!”
我蹲在地上,寧死不屈地讓他們對我拳打腳踢也不去反抗,我隻顧護著那隻書包,我知道我的身體已經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也許額頭漸漸滑落的無名液體讓我知道我還活著。在我意識快要崩臨之際,我的耳邊突然傳出一陣呼喊,讓我頓時如同醍醐灌頂順著那些人的視線看了過去。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竟是這樣的場合。
你對著那些人毫不畏懼地說:“都多大歲數了欺負一個小屁孩,臉紅不紅。”
那些人比你小好幾歲。所以,他們看見你高大的樣子,各個夾著尾巴逃之夭夭。你滿意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嘴角露出了驕傲自信的笑容,直到現在我還深深記得它,又或許,我隻記得它了。
你對我說:“我送你回去吧。”
與此同時,你的身後走過來一個女孩,和你一般大,她很漂亮,姣好的鵝蛋臉露著光潔的額頭,紮著整潔的馬尾,笑著挽上了你的胳膊,然後她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說:“璨,別多管閑事了,回去吧。”
我沒好氣地瞪了你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時我覺得你隻是我生命中一個過客,和其他與我擦肩而過的普通人一樣,後來我才知道我想錯了。我在學校的成績平平,沉默寡言,不知道的人會說我是個很安靜的孩子,就算成績不出色老師也會很溫和地對待我,我是不愛與別人交流,我討厭他們的笑,我有時看到那一張張衝著我笑的臉,恨就油然而生。快要升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我成了倒數第一,老師布置了能讓我做到反胃的一大堆習題冊,林其幸為我的前途擔憂,怕我考不上好的初中,吃飯的時候說她要給我去找個家教,我說為什麼,她麵無表情地說,你是個累贅!我突然很生氣地扔掉了筷子,我會自己管好自己。她冷眼瞧著我,像是對我充滿了憎恨,但是又沒表露太多,深深歎了口氣說她要去找個能照顧我的家教,說她這段時間要經常外出不能看好我。我一氣之下回了自己的小房間。
星期天,對於很多同齡的小孩來說是最快樂的一天,我從窗口望下去,他們被他們的爸爸媽媽牽著手出了小區的大門,臉上洋溢著歡笑,走路也是蹦著的。我看了會兒,終於從桌子上爬了下來,繼續做起了漫天的作業。正研究著這道題,門口傳來輕微的說話,我也沒去搭理,估計又是上次那男人來找她出去玩,我見過一次,四五十歲的樣子了,耳鬢邊夾著幾絲白發,他們還很親熱地在說話,林其幸很開心地讓我叫人,我瞪了那個男人一眼就鎖上門。我繼續對著眼前的題目苦苦思索,家裏的門砰地關上了,林其幸果然出去了。過了會兒,我忽聞身後一陣幽幽的聲音傳來,我渾身一顫,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