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期,S省北莽縣黃土村。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一座孤獨的墳,周圍長滿了半尺高的野草,墳頭上零星地開著幾朵弱弱的野花,火辣辣的太陽把它們曬得無精打采。
獵子雄跪在墳前,手裏捧著一張紅豔豔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可別小看這區區一張薄紙,它猶如飛越龍門的羽翼,有了它,就如同躍過龍門的鯉魚,頭生角,鰭變爪,由魚化龍,發生了質的飛躍,騰雲駕霧,翻江倒海,呼風喚雨,從此不再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沒有它,就可慘了,象一條功力淺薄或是命運不濟的鯉魚,躍是躍起來了,但高度不夠,一頭撞在龍門的門框上,頭破血流地摔在地上,七葷八素,頭暈眼花,於是乎,魚頭還是那個魚頭,不但沒長出角,還磕破了皮,魚鰭還是那個魚鰭,不但沒變成爪,還被落地時重重地崴了一下,紅燒豬蹄般的腫了起來,老老實實地遊回屬於自己的河澤湖灣,再度潛伏爪牙忍受,以圖來年登頂折桂;也有忍受不了的,幹脆搖頭擺尾不再回,該幹啥幹啥去,這碗飯不是誰都能吃的!
這驗證了一句話:修道如牛毛,得道如麟角!
這一紙錄取通知書,是一個學子十年寒窗苦,九載熬油燈的歡喜結局。
恭恭敬敬地磕完三個頭之後,他的眼淚滾滾而下,此刻悲喜交加,無以言表。
他對著墳前的青石墓碑,喃喃自語道:“爸,媽,兒子給你們報喜來了,這是北原大學的通知書,你們好好看看!”
他捧著錄取通知書放在石碑前。
他擦了擦眼淚,“爸,媽,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不知道你們長的什麼樣子,因為你們連一張照片也沒有給兒留下。但我心裏永遠想著你們,連做夢都想!”
一陣微風吹過,墳頭那些不知名的花草扭著腰身輕輕地搖曳著,散發著父母般的慈愛。
“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象塊寶,沒媽的孩子象個草!兒我就是一根草,從小到大受盡了別人的冷眼和嘲笑,都莫名其妙地躲著我,好象我是一個掉進茅坑再爬出來,渾身散發著惡臭的人!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兒我心裏實在是苦啊!難過起來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裏,要不是張二伯一家收留我,恐怕我不會活到現在。”
他伸手拔著墳前的野草繼續說:“從我懂事起,其他孩子都離我遠遠的,尤其是女孩子,更是視我為洪水猛獸,別說拉拉手,就連看一眼都萬般不肯,好象看我一眼她們就變成瞎子一樣,和我說話就更別提了,仿佛一和我說話就會變成啞吧,就在我領通知書時,那些女同學才偷偷地、艱難地看著我,那眼神非常複雜,羨慕夾雜著忌妒,還有一些其他的意思,我讀不懂,反正把我瞅得心裏亂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小時候問張二伯,他苦笑著不回答,隻是愛憐地摸摸我的頭,我知道,這肯定是個秘密,但沒有人告訴我,有一次我急了,非得讓張二伯告訴我,但他還是不肯,隻是說等我長大了,離開這個地方時再對我說。”
一棵帶刺的草劃破了他的手,一顆鮮紅的血珠滲了出來,他放到嘴邊輕吸了幾下,繼續清理著雜草。
“從那以後,我變了,變得沉默寡言,好象離群的孤雁,很少有人理我,我也不理別人,有本書上說,喜歡孤獨的人,不是上帝就是魔鬼。可我真的不喜歡孤獨,我也想象其他孩子那樣,快快樂樂地生活學習,但是不行!於是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學習上,從小到大,咱們家的牆上貼滿了‘三好學生’的獎狀,還有各種競賽得來的證書,但除了張二伯,誰也不進咱們家,每當想你們的時候,我就看著滿牆上的獎狀,獨自流淚到天亮。”
圍著墳轉了一圈,清理完周圍的雜草後,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靠在墓碑上,一陣微微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服傳到他身上。
“我從來不敢看別的孩子高興地牽著父母的手,享受著人間親情的模樣,隻要一瞥見,我的心就流血,那孤獨的傷口永遠無法愈合,痛楚無時不在,往往這個時候,我會恨你們,恨你們為什麼讓我來到這個世界,而你們卻毫不留情地早早離去,既然離去也得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你們臨走前叮囑過張二伯,不讓他告訴我,有時候急得我都快發瘋了!”
說到這裏,他的眼淚又不可抑製地流了下來。
“作為一個孩子,我沒有辦法,隻能拚命地學習,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用來學習,用一次又一次優異的成績來麻痹自己,如果你們還活著的話,你們一定非常驕傲,兒子永遠都是第一,全班,全年級,現在又是北莽縣唯一一個考到北大的學生!從恢複高考到現在,我是第一個考入北大的學生!連縣領導都表示會解決我所有的上學費用。但我還是不開心,因為我活在迷失了未知的謎團裏,作夢都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
兩隻不知名的小鳥扇動著花花綠綠的翅膀,在不遠處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吵鬧著。
“我實在弄不明白,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十多年了,竟然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哪怕是吵架罵出來也行,可是,沒有。現在我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一會兒回家張二伯就該告訴我了,爸,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知道你們肯定是有苦衷的,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哪個孩子不愛自己的父母,但你們對我的愛很殘忍,我對你們的愛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