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殘腿女孩的情緒世界
晨靜
“以兩隻拐杖站起來。”媽媽說。可媽媽死了。
“以一支筆走路。”我說。我要好好走,我不會死。——題記
真冷。
隻有一盞橘黃色的小台燈伴我。
一遍一遍揉搓麻木的腿,腿終於有了一點知覺,血脈開始細細地湧流。
我很窮,我是一個窮孩子。
房子很空。
隻有一支筆,隻有一支筆。
隻有一支筆伴你走完一生。
窗外,雪花細細密密地飄灑著,隔著窗簾,我聽到那無聲的韻律。
雪,一朵一朵下著,這南方的雪,是溫柔而寧靜的,我的心正與它感應。
而我不敢推開窗。
我不屬於窗外的世界。
夜,真像一個孩子,它已睡得很熟。我卻睡不著。
我知道夜對於我意味著什麼。我不去想,拚命地不去想。
我拚命地揉搓著自己的神經。困倦的眼。萎縮的腿。
我不敢睡去,我屬於夜。我隻有二十歲,我二十歲的人生大半在夜裏才覺得快樂。我是,我是個畏懼陽光的孩子。我躲避著白天。
夜是我心靈的蔭庇所。
夜如母親。
其實,我已到了做母親的年齡——在我這個年齡,母親生下了我,而我卻做不了母親。
其實,我心中早蓄滿女兒家的柔情,隻要一經開啟,就會嘩嘩流出來,而我卻播種不了愛情。
我是一條孤船,拖一雙殘腿,在夜裏劃。我用一支筆做槳。
一個人獨坐。
真冷。
多少次,多少次,我從睡夢中驚醒,渾身涼透,茫然四顧,四壁皆空。我想哭,真的想哭。
然而,在此遠離故園的異方,我麵向誰哭?
友人?
我記著那些熟悉的麵影——阿香、阿塗、笛子,還有星。多麼想,這時,他們推門而入。燃著一盆火,在跳動著的紅紅的火苗裏,陪我說一說話。
雷諾阿——牆上的女子對我眯眯笑。我的笑比她還甜,友人都這麼說,他們叫我晨子。
此時,是靜夜,桌上的小台鍾顯示現在已進入夜半。夜已是一條深深的河了,友人不能涉水而來。
思緒如一根青藤,在小屋悄悄伸延,拴著青藤的一顆心也悄悄歸於寧靜。
我旋緊了筆,終於想看看窗外的夜。窗子剛推開一條縫,一朵小雪花倏忽飄了進來,落在我的手心,瑩瑩地閃著六個瓣。
我想起童年,一陣激動。
這個冬夜,我已
不冷。
(選自《星火》198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