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國家幹部陳同(1)(1 / 3)

很長一段時問了,陳同總是擔心自己一覺睡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來。陳同的憂慮不是沒有緣由的,他這一陣子總是胸悶,悶得透不過氣來。他在半夜裏大口大口地吸著空氣,那時候他就感覺到自己好像是一條浮出水麵拚命呼吸的缺氧的魚。躺在老婆身邊的國家幹部陳同,兩隻手緊緊地抓住身下的褥子,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音來。汗水層出不窮地澆灌著他,後來他就真的變成了一條魚,他用他的漂亮的鰭小心地拍打著妻子肥美的脊背可憐巴巴地說:“咋回事啊,咋回事啊,我實在憋悶得慌,我出不來氣。”妻子原來是個理發員,後來搖身一變成了美容美發師。美容師用手在他濕淋淋的胸口處摸了一下。她在摸他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他現在是一條魚,他身上也像所有的魚一樣被水浸泡得軟軟的。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睛並沒有睜開的緣故,天知道她是在繼續睡還是在用心地摸他。妻子說:“心跳得好好的,你別瞎折騰,一會兒就好了。”妻子的話一落音,陳同馬上變回了他的人的形態。陳同很有一點生氣,而魚是不會生氣的。媽的,這個狠心腸的女人呀!心不跳能跟你說話嗎?陳同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妻子沒有等他開口就又睡了過去。陳同知道妻子很累,妻子能摸他一回已經讓他非常感激了,再怎麼著她也是累了一天,為這事鬧騰起來也沒什麼意思。陳同就是這樣的人,再生氣的事情,翻個個兒一想,就原諒了人家,有時候甚至還會感激人家。於是他竭力讓自己不再發出響動,他十分想讓自己也立刻睡過去,哪怕真的不會再醒來。

陳同到底是睡不著,陳同想了很多。人都是這樣,一到身體不好的時候,就總愛胡思亂想,總愛回憶過去,總愛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人人垂憐的弱者。陳同並不知道他的下半輩子會是什麼樣子,他忍不住想,要是妻子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她,愛惜她。他突然發現他其實還是很疼愛眼前這個正發出細微鼾聲的女人的。他假想她已經是一個病人,她現在正露出渴求的目光,等待著陳同的撫慰。陳同被自己弄感動了,心裏有點熱熱的,他忍不住想用手去拂一拂她被瞌睡弄亂了的頭發,但他的手困頓地停在了黑暗之中。一個讓他又出了一身冷汗的念頭猛然間撞上了胸口:要是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差錯,妻子對他的態度會怎麼樣?他仿佛看見了妻子立在他的病床前對他客客氣氣的樣子。妻子的客氣終於讓他流出了眼淚。妻子這個時候很有點翻臉不認人地說:我們可沒有對你怎麼樣,你可不要自己想不開。陳同心裏驚了一下,有點疼。他知道,妻子的“想不開”這句話是有所指的。這不能怪她,隻能怪自己不爭氣的老爹。一想到爹,過去那些絲絲縷縷的往事又翻了上來。陳同趕緊刹住車,讓腦子空了一下,翻過身去試圖像妻子一樣睡過去。妻子對他能這麼寬容,已經很不容易了。過去那事要是犯在妻子身上,你陳同還會對她這麼客氣嗎?

陳同的妻子方秀,是個直來直去喜形於色的人。從小跟著街上的姑娘小子們瘋跑,心裏也沒那麼多的路數。所以大小事情,都不會整天擱在心裏。殺頭的事兒她也要等吃飽了睡足了再說。可一覺醒過來,什麼事又都忘了。她嫁給陳同,是看中了他那國家幹部文縐縐的樣子,洗的雪白的領子,每次理完發都要客氣地說聲:謝謝!而陳同看上她,主要是被她的笑聲感動了。每當陳同心裏想不開,她就會說:“別愁眉苦臉的,折壽!”然後就哏哏哏地笑起來。那時候陳同心裏就愛走神。看看自己家裏,一家人見麵都周吳鄭王的,連個笑臉都沒有;即使笑一次,也都撮住嘴,像患牙疼似的。看看人家,哈哈哈地隻管笑,連一嘴小白牙都那麼健康!一來二去的,就有了意思,又經別人一撮合,倆人就做了一個床上的鄰居。過成了一家人,才知道好多事情並沒有想的那麼簡單。國家幹部和工農兵是有差距的。這差距陳同看到了,他就故意保持著。比如他在別人麵前說粗話,可在自己老婆麵前,從來都是嚴格要求自己,始終保持自己的幹部身份;這差距方秀也感覺到了,她就敢跟陳同撂明白了。她對陳同說,我可不懂那麼多道道兒,有什麼你盡管數叨,別淨窩在心裏!

陳同折騰了大半夜,天快亮時才合上眼睡著了。陳同醒來的時候,明晃晃的的大太陽嚇了他一跳,他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四十了。妻子早已經走了,妻子走的時候他一點都沒察覺,他睡得竟然那般死。不過妻子每天早上走他都沒有察覺。陳同今天之所以這樣在乎妻子,主要還是他半夜裏喊醒過妻子,妻子還摸了他的心口。想起夜裏的事陳同的臉上就有一點微微地發燒,妻子起床時一定是滿臉的譏諷,弄不好還會在心裏罵他,國家幹部就是怕死!其實陳同是想錯了,妻子走的時候臉上不僅沒有譏諷,甚至還用指頭在他的鼻子下邊試探了半天。陳同穿好衣服,想一想自己那一陣子確實是悶得厲害,就又有一些理直氣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