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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頭名狀元

明朝嘉靖年間,在安徽合肥有兩個讀書人,一個叫吳情,另一個叫黃統。吳情家境貧寒,有學問,是當地一位有名的才子。黃統家裏有錢,是個闊少,不學無術,而且他笨得出奇,念了三年的書,連一個字兒都沒記住;最後,他父親覺得沒必要再浪費錢財,就想把先生辭了。

“哎呀,先生,這孩子太笨啦,我看您別費這份兒勁啦。”

先生還不死心,就說:

“老員外,您別著急呀,慢慢來嘛。”

他爸爸一聽,想了想,說道:

“這麼辦吧,您再教一個月,我也不求多,能讓他認識一個字,我就知足了。如果他認識一個字,我就奉送您五十兩銀子,怎麼樣?”

“行,您放心。”

老員外走了。先生開始琢磨:一個月的期限,教他一個什麼字呢?嗯……教個筆畫少的……哎,姓丁的丁字,一共才兩筆,一橫,一豎鉤兒,對!就教他這個“丁”字。

“過來,黃統,先生教你認個字,你看這個字,念丁!”

“哎,念丁。”

“丁!”

“丁!”

“丁,丁!”

“丁,丁!”

“丁,丁,丁!”

“丁丁丁,丁丁當,丁當丁!”

先生聽後,滿心不是滋味,於是對黃統說道:

“行了,行了,單個念吧,丁!”

“丁!”

“對了,那邊念去吧。”

自此以後,黃統每天吃飽了就念這個“丁”,一連念了二十九天。

到了第三十天的這天早晨,先生心想:今天夠一個月了,他要是能認識這個字,五十兩銀子就是我的了,嗯,我先考考他。

“黃統,過來,我考你個字。”

先生隨手寫了個丁字:“這念什麼呀?”

黃統一看:“先生,這字我認識。”

先生一聽他說認識,感到特別高興,心說:行了!樂嗬嗬地問道:“認識,它念什麼呀?”

“我瞧著它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它不是……大概……反正您一說我就知道了!”

先生的那份高興勁全沒了,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麼這麼笨呀,這不是念丁嗎?!”

“對,對,念丁。怎麼樣,您一說,我就知道吧!”

先生為了得到那五十兩銀子,絞盡腦汁,最後,他想了個辦法,從牆上拔下個小釘子來,就擱在黃統手心裏了,交待他說:

“你攥著這個釘子,待會兒你爸爸來考你一個字,就是這個字。我問你念什麼?你就說念丁!要是實在想不起來的話,你就張開手,看看手裏這顆釘子,就會想起來了。

剛囑咐完,老員外就來了,進門兒就問:“先生,這孩子怎麼樣啊?”

“挺好的,您看我考他一個字。黃統,過來,你看這字念什麼?”先生說完,隨手在紙上寫了個丁字。

黃統過來一看,毫不猶豫地說:“先生,這字我認識。”

“好,認識,說吧,念什麼?”

“我瞧它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先生一聽,心想:要麻煩。趕緊提醒他:

“你手裏是什麼呀?”

黃統張手一看:“手裏……噢,鐵!”

先生聽罷,氣得渾身發抖,賭氣不教回家了。自此以後,黃統更得意,吃喝玩樂,整天胡混……

幾年過去了,正趕上科考,天下的舉子都要進京會試。吳情家裏窮,當了點東西,湊了點兒錢,背著行李進京趕考去了。黃統一看吳情去了,他也要去!別看他沒學問,他可有錢,帶倆家丁挑著銀子,騎著高頭大馬,也進京趕考去了。

當時,考場就設在崇文門裏泡子河。門口有三座漢白玉的石頭牌坊,左邊寫著“明群取士”,右邊寫著“為國求賢”,當中是“榜求俊逸”。考場上有三道門——龍門、內龍門、三龍門。

考場前麵有條胡同,叫“鯉魚胡同”,意喻鯉魚跳龍門。在龍門有副對聯,上聯:“鐵硯磨穿五百白丁爭羞恥”,下聯:“寒袍刺破三千浪裏占鼇頭”。橫披:“天開文運”。內龍門也有一副對聯,上聯:“禹門三級浪”;下聯:“平地一聲雷”。再往裏走就是“致公堂”、“魁星閣”、“明淵樓”,左右兩邊是考棚,是按《千字文》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編的號,一間挨一間……遠一看就跟馬蜂窩似的。

黃統剛到龍門,過來四個人,兩個“搜檢”,兩個“巡衙”,把他攔住了。這是例行檢查,怕考生夾帶書卷,暗打小抄。剛一檢查,黃統就把十兩銀子遞過去了。別瞧他認字不行,幹這手兒可機靈著呢!銀子一遞過去,搜檢也不檢查了,衝裏邊喊道:

“搜過,什麼也沒有,入場!”

後邊吳情來了,身上衣衫襤褸,又沒遞銀子,檢查得就特別仔細,除了一張當票,什麼也沒插到,搜檢高聲喊道:

“不準入場——搜當票一張!”

“啊?”吳情一想:千裏迢迢進京趕考,就為這張當票吹啦,太不值了。他一咬牙,把僅有的五兩銀子遞過去了,搜檢馬上就改口氣了:

“……搜出當票一張……當票上沒字兒,白紙……什麼也沒有,入場!”

到了考棚裏邊兒,吳情進的是“天”字號,黃統進的是“地”字號。等試卷發下來,吳情一看是以《四書》擬的題,內帶成文《四書》三篇,《五經》四篇。對吳情來說,這根本是小菜一碟,他略加思索,提筆就寫,鳳舞龍飛,行似遊雲,速如閃電,揮毫而就,交上去了。

黃統他連題紙上的字都認不下來,吃飽就睡,根本沒提筆;可他心裏有譜,就算一個字兒不寫,交上白卷,他也得中,因為主考官是他舅舅。

果然,三場以後,吳情中了頭名,黃統來了個第二名。這是他舅舅留了個心眼兒:這頭名狀元樹大招風,回頭皇上還要在金殿上禦試,就黃統這學問非出婁子不可!

得中以後,皇上果然在金殿親自出題考試,也就是所謂的“殿試”。到了這天,應中的舉子,聚集朝房。就聽奏事處太監傳旨:

“聖上有旨,宣天字號舉子進殿見駕!”

吳情一聽,趕緊來到金殿,三拜九叩已畢,跪在丹墀。

皇上說:“天字號舉子,朕出個上聯,你來對個下聯如何?”

吳情跪奏:“微臣才疏學淺,恐出言不周,冒瀆天顏,祈萬歲恕罪。”

皇上說:“聽題:雪地鴉飛白紙亂塗幾點墨。”

意思就是在雪地上頭有幾隻烏鴉在那兒飛,如同一張白紙上滴了幾個墨點子似的,這就叫“雪地鴉飛白紙亂塗幾點墨。

吳情才氣確實不同凡響,張嘴就來,對的是:霞天雁過錦箋斜寫數行書。

皇上高興了:“哎呀,真乃奇才!……哦,愛卿,你叫什麼名字?”

“臣叫吳情。”

皇上一聽:什麼?吳情!無情者必然無義,像這等無情無義之人,豈能忠君報國?

“來呀,錦衣衛,將他趕出殿外,終身不得再入考場!”

吳情就這樣被轟了出去。

接著奏事處太監又喊道:

“宣地字號舉子上殿!”

黃統進來磕完頭,跪在那兒東張西望,正在尋找他的舅舅呢。

皇上說:“地字號舉子聽題:一行征雁向南飛。”

黃統張口說道:“兩隻烤鴨往北走。”

“啊!這是什麼對子?”

黃統還在強詞奪理:“你出一行征雁,我對兩隻烤鴨。”

“混帳!朕說征雁乃出征的征。”

“沒錯啊,我對烤鴨乃火烤之烤。您那蒸雁是熟的,我這烤鴨也是熟的,來瓶二鍋頭,咱們是又吃又喝!”

皇上一聽,怒火萬丈:

“住口!金殿之上,信口開河,分明是欺君犯上,哼!錦衣衛,推出午門,開刀問斬!”

此時黃統他舅舅,嚇得汗如雨下。因為他是主考官,皇上要是追究起來,他有失職之罪。趕緊跪下,開口奏道:

“臣啟稟萬歲,念其黃統年幼無知,一時失口,冒汙天顏,還望看在老臣麵上饒他一死吧!”

皇上一聽:“嗯……愛卿,你說他叫什麼名字?”

“姓黃名統,黃——統!”

皇上高興了:“哎呀,老愛卿,你怎麼不早說呀!黃統這個名字太好了,這是朕的內侍呀。險些錯斬了有用之臣,錦衣衛,快快鬆綁!就衝這個名字,朕要禦筆親點:黃統為頭名狀元並賜瓊林宴!”

文武百官都愣住了,一齊拱手:“啟稟萬歲,黃統有什麼用啊?”

皇上用手一指黃統,說:“黃統,皇宮裏正缺一個馬桶!”

自食惡果

在清朝中期,北京城附近的一個縣,新來了一位縣官。在過去有這麼一句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的縣官上任,總要催逼三班衙役替他抓差辦案,好顯示他的官威。可是這個縣官很奇怪,他沒叫抓差辦案,而是叫三班衙役給找三個人來。這三個人一個急性子,一個慢性子,另外一個愛小便宜。三天期限,找著有賞,找不著每人打四十大板。

衙門的兩個班頭,一個姓張,一個姓李,兩個人一下堂,張班頭就跟李班頭說:

“李大哥,這位老爺可不錯,也不讓咱們抓差辦案,就找這麼仨人,好辦。”

李班頭一聽就急了:“你別糊塗了,這還好辦?還不如叫咱們抓差辦案呢!有在街上罵人的,逮著他,咱們就說他是小偷兒;半夜裏走黑道兒的,咱們給捆上就說是土匪,這多好辦。急性子、慢性子、愛小便宜的,你上哪兒找去?你隨便給抓一個來,告訴老爺說他是急性子,到堂上一回話,他是慢性子,咱們如何收攤呀!再說這也沒法問,走在街上:‘先生,您是急性子嗎?’那位說:‘你怎麼知道我是急性子?’‘要麼您是慢性子?’‘你才是慢性子哪!’‘我知道您是愛小便宜的。’‘你才愛占小便宜哪!’如果這樣,非得打起來不可。”

“那怎麼辦?”

“咱幹脆給他來個不找。”

“那咱們就開開心,聽戲去吧!”

二位班頭出了衙門,就進了戲園子,找了兩個座位,往那兒一坐,台上正演《玉堂春》。在他們前邊坐著一個人,這個聽戲的有點兒特別:台上大聲唱,他小聲唱,並且搖頭晃腦,手裏還拍板,高興之處還要帶點兒身肺。

正在這時,從外邊跑進一個小孩,東張西望,就來到這個人跟前:

“爸爸,咱們家著火啦!”

聽見的人都嚇了一跳。隻見那人不慌不忙,搖頭晃腦地念著戲韻:“唔,著火了,著火了——”大夥一瞧,心想:這人是什麼毛病?

小孩說:“我媽叫您趕快回去!”

“哎——是——剛著的,還是早著的呀?”

“著半天啦,您快回家去吧!”

“哼,那麼——火著得大不大呢?”

“大!”小孩說,“我媽叫您趕快回去!”

“行。我知道了。回去告訴你媽,就說我正在這兒聽戲哪,反正也沒多大工夫,現在是《起解》,等《會審》完了,我去洗個澡,然後就準備……。”

在他旁邊坐著個黑大個,沒等那人把話說完,搶圓了胳膊就給那人一個大嘴巴。挨了這一巴掌,他才慢慢悠悠地站起來:

“哎,你怎麼打人?”

“我打你有錯嗎?你看你剛才說的話多可氣。孩子叫你回家救火,你卻不走,還問剛著早著,火大不大,聽完戲還要洗個澡再回家。那我還不揍你?”

“按理說你管不著,我是天生的慢性子人。”

二位頭兒一聽:好呀,你在這兒哪!一抖鎖鏈子,嘩楞,嗄本兒!給鎖上啦。

那人問道:

“二位,為什麼鎖我呀?”

“甭問了,你犯了罪啦。”

“沒關係,犯了罪我吃官司,可是他憑什麼打我呀?”

二位一琢磨,就埋怨那個人:

“你為什麼打人?”

“方才你們二位沒聽見?他家著火了,他還在這兒窮磨蹭。那我還不揍他!”

“那你也不能打人家,你不會跟他說理嗎?”

“沒什麼可說的,二位有所不知,我是生來的急性子!”

二位頭兒一聽:噢,敢情急性子也在這兒哪!一抖鎖鏈子,嘩楞,嗄本兒,也給鎖上啦。二位班頭把這倆人帶回縣衙門,押在班房,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張頭兒說:“急性子、慢性子都有了,就差一個愛小便宜的了。今天天也晚啦,我是又渴又餓,幹脆,咱們到對過茶樓叫點兒點心,喝點兒茶,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二位頭兒出了縣衙門,就奔對過兒茶樓。剛一上樓,掌櫃的過來了:“二位頭兒受累,您給管管吧,那邊兒打起來啦。”二位頭兒過去一瞧,有兩個人,一個端著一屜包子,一個端著一笸籮燒餅。有個喝茶的坐在那兒低著頭。那兩個人直衝他嚷嚷:“你不吃也得給錢,我這包子餡哪兒去啦?!”那個說:“我這燒餅上的芝麻也全沒啦!”

二位班頭兒過來一問,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個人來喝茶,人家賣包子的過來了,他說,我來一碟,賣包子的給擱桌上一碟。他等人家賣包子的走了,拿指甲把包子底劃開了,把餡兒倒出來吃了,一碟五個包子,他吃了仨餡兒,然後把皮吹鼓了,又擺在碟子裏啦。等賣包子的走過來,他說:“這都是回屜的,我不要了,拿走吧。”賣包子的拿回去往籠屜裏一擱:“喲!怎麼有三個沒餡?”也不好意思來問他。再說,問他他也不會承認。

一會兒來了個賣燒餅的。賣包子的告訴他:“別上那兒賣去,剛才他把我包子餡兒吃了又不要啦。”

這賣燒餅的名號叫二愣子:“啊?我非去不可!”

走到那人跟前:“哎!吃燒餅嗎?”

“撂下兩碟,一會兒拿錢。”

“您吃著,我在這兒待會兒。”

那人一看賣燒餅的不走,拿起燒餅來就掂量:

“這——燒餅多重?”

“二兩。”

“夠嗎?”他又搓一下,“不夠吧?”又掂了一下,芝麻掉下來了。他又換一個:“這個更不夠分量了。”連搓帶掂又狠搖了兩下。

他掂完一個又一個,桌上全是芝麻了。賣燒餅的衝他直瞪眼,心說:你吃我一顆芝麻粒兒也得給錢!我看著你。桌上這芝麻,我看你怎麼吃!

這家夥也真有主意,跟他一張桌上坐著一個人,他跟人家並不認識,硬跟人家說話:

“大哥,我現在買所房子,這所房子太便宜啦。”

同桌這人不好不答腔,問道:“一共幾間哪?”

他說:“我跟您說不清楚,幹脆,畫個圖得啦。”說著,手指尖往舌頭上一蘸,往桌上一劃:“您看,正房三間。”芝麻全沾起來了,再往舌頭上一放,芝麻全到嘴裏了。“這是東廂房,這是西廂房。”他把桌上的芝麻全吃了。

賣燒餅的眼睛都要冒出火來了:“這燒餅還要不要?”

“拿走吧,不要了。”

“不要啦?給錢吧!”

“我沒吃啊!”

“是啊,吃一顆芝麻算一個燒餅錢!”

“你這不是訛人嗎?”

“訛人?你還得給包子錢呢!”賣包子的把那仨皮兒拿來,“今兒不給錢,你就別想走!”

倆人一嚷嚷,茶樓上的閑客都圍過來了,這時候二位班頭也過來了。大夥兒說:“二位頭兒給評評理吧。”二班頭兒說:“別吵,怎麼回事?”賣燒餅的說:“您二位要給我們做主呀。人家賣包子的過來,他要一碟包子,順手挖仨包子餡兒吃了,把包子皮兒吹鼓了,擺在碟裏,然後說不要了。我端著燒餅過來,他說來兩碟,拿起燒餅硬說不夠分量,一個一個地掂,芝麻掉了這麼一桌子,他把芝麻吃完了,又告訴我不要了。難道我們找他要錢要錯了嗎?”

二位頭兒說:“你這人太不對了,怎麼吃人家的包子餡兒呢?不要人家的燒餅,又幹嗎吃人家的芝麻呢?”

這人說:“這也不能怨我……嘿嘿……我這個人生來就好占小便宜兒。”

二位頭兒一聽,放懷大笑:“哈哈,你在這兒哪!”

掏出鎖鏈來,嘩楞,嘎本兒!也給鎖上啦。

“哎,二位,怎麼鎖人哪?”

“你是愛占小便宜嗎?”

“有這麼一點兒。”

“那就沒冤枉你。走吧!”他也被帶走了。二位班頭心裏這份兒高興勁就別提了。

倆人把他帶到了縣衙門,仨人都找到了,知縣立刻升堂。一問,這個急性子聽戲的時候給人家一個大嘴巴;又問,這慢性子家裏著了火,還打算聽完《玉堂春》再回家;問到愛占小便宜的,他就說怎麼摳包子餡,怎麼掂燒餅,說到往嘴裏沾芝麻的時候,連縣官都樂了。他說:

“你們仨人認打還是認罰?”

“老爺,認打怎麼講?”

“認打是每人打八十板子,充軍發配。”

“哎喲,那受不了!老爺,我們認罰行吧?”

“認罰好辦:罰你們仨人在我這兒白當三年差。是認打認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