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天就是每一天(20)(1 / 2)

我不喜歡日本人,但對清水有著作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個體意義上的敬意。以他的身份與財富,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到異國開創事業的,更不是每個人都能經營得如此風生水起,而他並不見半點驕矜之色,仿佛原該如此。相比之下,那些暴發的商人,成天吆五喝六、招搖過市的樣子就讓人深深覺得什麼叫初級階段。

錢和眼界、教養不是一回事,和素質更不是。

上班的第三個月,我約大師兄喝茶。地點是公司附近新開的一家茶坊,是台灣人開的,裏麵有鐵觀音功夫茶,也有日本茶,當然配上原木矮幾、坐墊還有各色配套的茶具。他們開張的時候,給我們散發宣傳廣告,還附上幾張貴賓卡,說是可以打八折。我下了班就過去,一個人舒舒服服地坐在布墊上看店裏的時尚雜誌。

師兄遲到了十五分鍾,我看見他滿頭大汗地進來,倒覺得於心不忍:“何必這麼趕,打個電話來,我多等一會又沒有關係。”他說:“臨出門又來了一個長途,路上又碰上施工繞道,咳!”說著一看麵前的矮幾和坐墊,麵有難色——“媽呀!要跪的?你看看我這個肚子,受不了的。小日本這種習慣真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我笑著指指腳下,“別亂叫,下麵有坑的,腳可以伸進去。誰敢要你這個大律師跪啊。”他笑了,這才坐下。小姐上來招呼,我要了日本的煎茶,就讓她下去,我親手給師兄倒上茶。嫩綠的茶汁在杯裏彙成了一個春天,清新的香氣升騰起來,讓人想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喝完第一盞茶,我從包裏取出一個信封,是印著公司標誌的特製信封。我把它放在茶幾上,放在我和大師兄麵前,我說:“欠你的情是還不清了,這些錢先還你。”我連一個“謝”字都沒有說,但以我的心情,我真想雙手按在幾上,深深地鞠一躬——像平時跟著清水經常做的那樣。

“得了吧,你剛上班,能有多少錢?不用還了。”大師兄說。

“不行,你一定得收下,讓我在你麵前還有點自尊,以後才好再來往。”我堅持。

大師兄一臉的“何必如此”,但還是把信封接了過去。

我終於籲了一口氣。不還這筆錢,我就覺得醫院的那場噩夢還沒有過去,現在好了,我終於把它了結了,我可以輕鬆地開始麵前的生活,忘記背後的陰影了。

師兄顯然不願意回憶,他換了個話題:“在公司裏怎麼樣?他們說你幹得很不錯,還愉快吧?”

“不錯。工資挺高,其他待遇也可以,還能學到不少東西。”

我由衷地說,師兄顯然也很滿意,“那我就放心了。老板怎麼樣?好相處嗎?”

“不用相處。隻要服從。但他不是一個讓人難以服從的人。我挺佩服他的。”

“他的公司這麼大,他當然不會是個等閑之輩。”

“我會好好幹的,絕不會讓他們來找你抱怨。”我半真半假地說,心裏卻想著:“要是能多從這裏學到一些本事,日後自己雇用自己就更開闊了。”潛意識裏,我不願意把清水這樣的人當作必須仰視的對象,希望有一天,我能擁有自己的王朝,與他平起平坐。一決高低,那該多麼刺激、多麼足以自豪!當然這樣的幻想,連對師兄也是不能說的,因為它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這微乎其微之中,還有七分在天,隻有三分在人。

“工作上了軌道,自己的事也該考慮了。有追求者了吧?”師兄說。

我未語先笑了:“有是有,可人家家有賢妻,他要我當他的‘紅顏知己’!”

師兄一怔,隨後笑道:“這當然丟在一邊,不過要是有可以考慮的也要珍惜。女孩子越是條件好的,往往越容易耽誤了。你一向心高,別太挑剔了,真的。”

這樣的話,雖然是最知己的人才說得的大實話,可是聽在一個過了三十歲生日的女人耳中總是驚心。我強笑道:“你怕你師妹真的嫁不出去?看著,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嫁人!”

大師兄笑道:“到那時我和你嫂子一定來喝你的喜酒!我們結婚時經濟還沒翻身,你嫂子到現在還埋怨,你可要辦得有轟動效應,好好過過癮。”

這時,我心裏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像黃昏時分掠過的飛鳥,在水麵上投下影子,喚起的不知是回憶還是隱痛。他現在在哪兒?

想我嗎?離婚了沒有?可是,怎麼似乎都無所謂了,和我沒有關係了。

瑞景大廈是這一帶最高的樓,所以看出去眼前沒什麼遮蔽。臨窗眺望,上麵是廣闊的天穹和雲朵,中間是低了一頭的整齊樓宇,腳下是密密麻麻的蠕動的蟲子,甲蟲大小的是車,螞蟻一樣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