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看著這樣的我，你也許想象不到，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像你一樣的迷茫過……在很多年以前，當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和你一樣，我也遇到了一位養著狗的老人——那是一隻長毛獵犬，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麼……”老人說道，他穿著一件花格子襯衫，胳膊倚在壁爐架上，長長的白發紮在腦後，胡子也修剪的十分整潔，看起來是個很精神也很時髦的老頭兒，黑黑的眼睛在火光照耀不到的暗處閃著亮亮的光，男孩覺得靠近爐子的那一側被烤的火熱，側身動了一下，大狗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又趴回去睡覺了。
“對，沒錯，眼下臥在你腳邊的這隻就是它的後代……”看到男孩立即轉頭去看那隻狗，老人笑道。接著他揮了揮手說：“那時候，我的頭腦還很單純，以為自己什麼都懂，每天黎明時分，我喜歡在太陽升起之前等期盼她的來臨，那燦爛的晨曦總能激蕩起我內心最強烈的熱望，並給予我最大的震撼！使得我相信看到的一切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有著某種內在的神秘的聯係……”說著這話的時候，老人的眼睛凝視著前方，一種從未有過的光彩從瞳子裏泛出來，仿佛久遠之前的景像此刻又在他眼前重現……
“聯係！沒錯就是這樣，陽光、晨霧、大河上麵滾滾逝去的河水，以及從我身邊經過的匆匆人群，我都覺得他們不單單是我看到的那樣簡單，否則，為什麼我看到天空出現陰霾就會心情沮喪，而當豔陽高照，我又會感到輕鬆愉快呢？而他，她或它為什麼會這樣而不是那樣，我卻從來不去細細探究，隻是把一切都交到我深信不移的聯係上麵，可是後來——我卻幾乎花費了一生的時間去打破這種聯係……”看到男孩似懂非懂的迷惑表情，老人微笑著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其實很多種“聯係”是人為的和不必要的，天色陰沉是一種自然現象，可我們卻要為此情緒低落，是誰把這兩件不相幹的事情聯係起來的？這件事做的不順利，憑什麼能決定到另外一件完全不相同的事的成敗呢？失敗了一千次，就等同於永遠失敗嗎？誰知道成功不就在下一次等你呢？甚至，吃飯時不小心打破了碗，就意味著今天一定會遇到不吉利的事嗎？憑什麼把一隻破碗同今天的運氣聯係起來呢？摸一摸自然界的一塊石頭，或著對著一棵千年老樹磕頭，就能包治百病嗎？誰把這風馬牛不相及，沒有因果關係的二者聯係起來的呢，同樣，種種的迷信同風俗，放開了想想，不都是建立在極不理性的聯係上麵嗎？那個最初頭腦發熱建立“聯係”的人被我們忘了，可我們卻無比崇敬那些科技不如我們發達，觀察不及我們深入的先人因認識的不足而建立的種種“聯係”，這不是既浪費時間又耽誤事嗎？再看看深陷各種聯係的我們，時常被困住了行動的手腳，影響了情緒，又約束了思想，那不是很可笑嗎？然而另一方麵，不智的規劃必然導致不良的後果，馬虎的工作又必然交出粗糙的成績單，這些真正能夠掌控事物發生發展的規律不是常常因為我們害怕麵對現實而用虛幻的“聯係”取代或者幹脆忽略掉嗎？”
“可是，在打斷了那些毫無意義的“聯係”之後，我們又該如何看待自身和所處的這個世界呢？難道不要重建一組更加符合實際的新聯係嗎？但是要建立這種新聯係又是多麼的困難，一個人從出生到成長，被浸潤在以往種種已經約定俗成的“聯係”當中，他該怎樣突破呢？這就是我年少時曾遇到的煩惱之一，可當時我畢竟還是被宥於年輕人的夢想之中，看到美好的前景就容易爆發不切實際的幻想，看到不公平的現狀又覺得灰心沮喪，什麼時候我才能不對一切都感到惴惴不安和陷入一切都無法掌握的無助感當中呢？當我從先前的稚嫩開始一步步向衰老邁進的時候，“老”告訴我了些什麼呢？“老”又是怎樣成為我先是害怕，再到逃避，最後卻欣然接受的即定事實呢？”
“什麼……是“老”？”男孩迷惑的望著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老人問。
“問的好！什麼是老？這也曾是個困擾我多年的問題，實際上我也是一步步走過來才明白“老”的道理，最後我發現不應當按照生理年齡來劃定“老”的界限，“老”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不是什麼好現象，可他也不像想象中那麼可怕，它是一種狀態……就像是一個生命體：“老”剛剛誕生的時候，還隻是個嬰兒，他還很柔弱，不能影響你我的生活，隻是在潛意識裏發揮作用，這時候，你感覺世界有點灰灰的，可你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依舊過著往日的生活；當“老”再稍稍長大一些，學會了爬行，它就已經在你的心裏紮下了根，這時候，你開始覺得身邊的一切變得不像往常了，很多事情不再像以往那麼有趣，也很難吸引到你的注意力，你對一切都見怪不怪，甚至對別人都覺得刺激的事也視若無睹，這時你仍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就是對一切事都提不起興趣來。而“老”卻在茁壯成長，它已經會跑會跳了，可你卻日見衰弱，你開始躲避從前那個吸引你去探求的外部世界，寧可躲在自己的小圈子裏，甚至在街上碰到了從前熟悉的人，也希望他最好不要認出是你，當“老”一天天長成健壯的青年，你已經被迫習慣了他，但你還是不能忘懷從前的那個自己，你有一點憤慨，更多的則是無奈和傷感，“老”就像個調皮的小夥子偏偏愛在你最脆弱的時候，翻起一些陳年往事給你看，你發現你越來越依賴那些回憶，不知不覺中，你開始接受“老”了；盡管你仍極力避免在人前提起“老”，但這時人們發現你真的不一樣了，很多人無法和你溝通，而你明明知道別人在做盲目的事，卻隻能無奈的歎息，連你自己都奇怪，為什麼你能看的那麼透徹，同時人們也很難說服你，你固執的不情願接受新的意見和改變，你有點累了；可是“老”不放過你，他在步步進逼，這時你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你開始認真對待；“老”步入了壯年，他雖然很難纏，卻意外的成了你的知己，他現在年歲和你差不多大，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年輕氣盛”，對你的掌控不像以前那麼強勢，你們傾向於和解，但雙方都明白彼此要的究竟是什麼，你從“老”那裏漸漸知道了他的野心，他想要霸占的是所有人的青春，而你決無力量對他說“不”，麵對他你隻能俯首帖耳，作為交換，他也給了你隻有“老”才能給你的深切的感受力，和敏銳的洞察力，這時你已經退出了社會大舞台，但仍舊受人尊敬；終於到了最後，“老”也漸漸老去了，你變得平靜而淡泊，當有人向你提起“老”的時候，你木然的抬起頭來，問對方，什麼是“老”？你這才想起來，當初你以為會把你帶入死亡般絕境的“老”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強大，“老”也會衰老，因為老的緣故，你擁有的智慧和狡黠，會把你的心境帶入凡人難以達到的高妙境界，你在那裏再次和“老”對話，此時你們互相了解，心有靈犀，你們互相輕鬆的嘲弄對方，因為你已經老到了不怕“老”的地步，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更奇妙的呢？你和“老”約好在時日無多的世上相依相伴，走過此生，可偏偏此時又有個年輕人問你，什麼是“老”？該怎樣回答他呢？“老”不就是如影隨形相伴你一生的自我認知和被別人認知的過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