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財神出行的緣故,鞭炮開道,陽光普照,大年初五是一個難得的晴天,許多人家把被褥衣物和年前醃製過的雞鴨魚肉,一齊拿到太陽底下去曬。上午,與妻子去城區一個朋友家裏拜年,回來的時候已是中午。打開電視,播放的正是這則公益廣告,當看到無私的母親在不斷重複的期盼聲中逐漸老去,因操勞過度而病倒在床的時候,我潸然淚下。妻子喚我吃飯,我卻獨自拿上汽車鑰匙出門而去,來到了父親的居處。父親已經吃過中飯,問我吃了嗎,我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又對父親說,今天太陽這麼好,我陪你去天平山轉轉吧。父親一聽,很是開心,說範墳山(當地對天平山的俗稱)好像有十幾年沒去了,忙去找他的高齡卡,說憑這個證可以免票的。
天平山離家很近,不到十分鍾的車程,我們很快就到了景區門口。因是中午,景區裏的遊客不是太多,古楓林的樹葉雖已掉落殆盡,露出光禿禿的枝椏,但在溫煦的陽光撫慰下,倒也不顯得清冷和蒼涼,暖風撲麵,甚至有點小陽春的感覺了。我攙扶著父親一路前行,穿過先憂後樂坊,進了範文正公的忠烈廟,看到了那尊世人景仰的範仲淹塑像,我對父親說,你在我小時候經常說起的那位清官,就是他。父親抬頭望望,點了點頭,嗯,他是好官。又往裏走,是紀念館,展示了範仲淹的生平,還有一些書籍和幾個沙盤模型;我以前來過這裏,但都是來去匆匆,未及細看,這次正好可以慢慢觀覽。父親佝僂著腰緊跟在後,雖不識字,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參觀質量,還時不時地像個小學生一樣問這問那,饒有興致。走出忠烈廟,右手邊是一排臨時搭建的小木屋,出售麵條餛飩之類的小吃,正熱氣騰騰地出鍋,一陣香味飄來,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我沒有停下腳步,攙著父親繼續往前,進了一處院落,門額上題有“白雲古刹”四字。我對父親說,這裏以前是一家餐廳,你阿記得了。父親想了想,連聲說對的對的,這裏的蓋澆飯很好吃的。從東側邊門拐進高義園,看到了白居易的樂天樓,看到了乾隆禦題的“高義園”盤龍金匾,看到了唐伯虎手植的羅漢鬆,我像個導遊似的,一一地將相關故事講給父親聽。看得出他似懂非懂,但臉上露出的始終是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高義園後院,看到幾株梅花,綠萼紅英,綠的嬌羞含苞,紅的熱情綻放,在四周蕭瑟的冬日氛圍中顯得尤為生動。我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機給老父親拍照。他站在那株紅梅的前麵,整了整衣服的領子和下擺,我讓他笑笑,他很配合,口中自言自語道,最好拍那種能放在鏡框裏的。我問他幹嗎,他說將來老死時可以用的。我鼻子一酸,說你想那麼遠幹嗎,我們還是去喝茶吧。
與父親開始登山,白雲泉茶室在一線天的下麵,要爬一段山路,父親畢竟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有點望而卻步,我說沒問題的,我來攙你上去。我幾乎是架著把他扶到了山腰的茶室,泡了兩杯紅茶,又拿了袋香瓜子,挑了朝南陽台靠北的一個位子坐下,這裏陽光充足,風卻吹不到。父親對這裏的環境很是熟悉,話也就多了起來。父親說這家茶室以前生意很好的,許多上海人和當地人經常為搶一個座位而打架。又說,以前這茶樓的下麵很髒的,都是茶客扔的垃圾,也沒人打掃,現在好了,很幹淨。又指著左手邊的家宕山說,這山下有日本人的山洞,自己小時候在這山洞裏做過工。我說那時你多大,他想了想,大概七八歲的樣子。我說你拿到多少工錢呢,他說小孩子就每人兩碗黃豆作為工錢。提起日本人,父親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說小日本真不像話,搶占我們的釣魚島,還勾結美國人,欺負我們中國。父親了解的國家大事還真不少,估計都是從收音機裏聽來的,居然他還能結合這些時政一一點評,煞有介事地發表觀點,竟還引來了鄰座一位中年茶客的共鳴。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太陽漸漸偏西,但陽光依然很溫暖,透過樹梢,灑落在父親那張黝黑的滿是溝壑的臉上,老人的表情很慈祥,很安靜。
下山途中,又經過那排小木屋,不知什麼原因,此刻的我已絲毫不覺得饑餓了。看到一個熟人,是拍快照的,我請他為老父親拍了兩張,一張在禦碑亭旁,還有一張在忠烈廟前的梅樹下。這是一株紅梅,比高義園裏那株開得更加精神。陽光裏,父親的笑容被定格下來,也在我的腦海裏倒映成永恒的記憶。我把這兩張照片小心翼翼地裝進塑料袋裏,讓父親帶回留作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