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溪,靈岩麓,翠微深處吟堂築。門巷寂寥嵌空穀,手種梅花一千本,冷豔繁枝絕塵俗。此花與予久目成,任教消受書生福。春雲蕩漾日溫暾,萬頃寒香塞我門,一橋殘月數村雪,茫茫玉蜨飛無痕……花靈曩日盟言在,垂訂還山在幾時。醒來涼月已三更,疏影依稀素壁橫。香落琴弦彈一曲,爾音千裏同金玉。花如不諒予精誠,請問鄧尉山樵徐友竹。
畢沅在詩中對寒梅傾訴了無限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在他心目中,“香水溪,靈岩麓”那片秀美的土地便是他魂牽夢縈的精神家園,官場充滿險惡,他已無意久留,他想回去。
可惜的是,那座耗資十萬兩白銀,曆時五年而竣的靈岩山館,畢沅生前一日也沒有住過。嘉慶二年,畢沅病逝於湖廣總督任上。遵其遺囑,他的靈柩被安葬在靈岩山的東北麓(現木瀆鎮天平祥裏村)。生前不能如願,生後長眠於斯,這一點,總算是讓畢沅圓了一個夢,他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與梅花相知相伴,直到永遠。
古鬆園品雨
走在古鎮窄窄的老街上,天空中竟有雨絲飄落下來,若斷還續,很快,濡濕了斑駁的粉牆和黛瓦,剛才還幹撲撲的石板街麵已濕濕地泛起了水光。心裏企盼著從雨巷的盡頭,走來一位紫丁香一樣的女孩。這時,街上行人匆匆地來去,卻不是我等的人。
在老街的屋簷下躲雨,一隻孤獨的鳥雀從雨中飛來,棲落在對麵屋簷下,用尖尖的嘴梳理著被雨淋濕的羽毛。一位麵容清臒的老伯從門裏探身出來:到屋裏來吧。我抬頭望了望門楣上方,一塊朱漆大匾上寫著三個字,“古鬆園”,那朱漆有些褪色,顯示著老宅的年紀。
我隨老伯進了屋,見屏門上有幅漆雕的古鬆園鳥瞰圖,牆上還有一些文字和圖片。原來這是一處對外開放的景點。老伯告訴我:古鬆園的主人叫蔡少漁,清末時候木瀆鎮上的四大富翁之一,祖居太湖西山,後來在上海做洋貨發了財,便在木瀆置地造屋。說起來這房子已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
雨似乎下得更密了。雨水從簷口落下,滴在蟹眼天井裏的一株芭蕉上,發出幽幽的回響。雖是仲春時節,空氣裏仍透出一絲涼意,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老伯說,你還是去後園茶樓上吃口熱茶,驅驅寒吧。
繞過屏門,穿過天井,是一座高大氣派的廳堂:雕花門窗,紅木案幾,字畫古董,一如當年的富麗堂皇,隻是地上的方磚有些已經開裂或凹陷。堂匾上端有一束光照著,細看之下,正中一根方椽上竟然鐫刻著八隻琵琶,從介紹中得知,這“八音聯歡”,原是蘇州評彈的曲牌,移用此處,無非體現一種祥和喜慶的氣氛。遙想一百年前的這座廳堂之上,主人蔡少漁和親友們在此推杯換盞,歌舞升平。也許,蔡少漁還是位評彈票友,喜歡在酒酣耳熱之際,手撫琴弦,乘興來上一曲《寶玉夜探》,也未可知。
正亂想之間,一座極為精致的雕花樓出現在眼前。腦海裏迅速閃過巧奪天工、精妙絕倫等字眼,但這些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所見。這裏所有的門窗、欄杆和梁架上,都鏤刻了各式各樣的吉祥圖案,隱喻著四季平安、快樂吉祥等美好願望,尤其是欄杆的下枋雕刻了昭君、文姬、湘妃、洛神等八位古代才女,細膩傳神,堪稱一絕。此刻,雨絲從天空中揚揚灑灑而下,像是為這些女子遮了一襲紗簾,朦朧中愈發顯得楚楚動人。
我想,蔡少漁一定有個聰穎秀麗的女兒,對她疼愛如自己的生命,因為,從這座江南無雙的清代雕花樓裏,我讀出了一位父親細膩的情感。
是的,蔡少漁應該有個女兒的,我憑欄向後院望去,那溟濛的煙雨裏,分明已傳來她清脆嬌麗的嬉笑聲。
跨出樓廳的側門,我發現我竟然置身於一座宛轉曲折的雙層長廊之上,曲廊圍合著的是一株蒼老的古羅漢鬆,虯枝挺拔,老氣橫秋,起碼有五六百歲的年紀了。古鬆園名當緣自於此吧。細雨夢一般飄落在細長的鬆葉上,凝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兒,懸在葉尖,像一個個輕盈而頑皮的精靈,躲在老爺爺長長的胡須裏捉著迷藏。經過雨水的浸潤,那鬆葉綠得愈發濃重了,仿佛微風一碰便要滴落下來。不遠處,一株合抱粗的古銀杏樹參天聳立,光禿的枝椏間已有一片片嫩葉探出,像一隻隻綠色的耳朵,傾聽著這座百年老宅上個世紀的秘密。
現在,我已坐在茶樓的窗前,啜一口香茗,咀嚼著蔡少漁的故事。樓前假山亭榭,曲橋清池,蔡少漁精心構築的庭園,隻我一人麵對。
細雨無聲。水榭邊海棠花爛漫地開著。我在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