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女醫生又回到這裏來了。她大約一直在這些擔架中間檢查和照應著。從她的身上,人們感到有一種親切而莊嚴的感情。她向衛生員輕聲地問了問傷員的情況,又蹲在擔架旁邊小心地揭開被子觀察了一會,這才站起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現在,高駿濤離她這樣近,他看出她的臉上顯得那樣勞累和疲憊,在她那睫毛長長的大眼睛周圍,隱隱有一道發青的眼圈;雖然天氣這樣冷,可是臉上還沁出了細細的汗珠。
光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她的負擔和所經曆過的一切是沉重的。可是她卻擔得多麼穩;即便在剛才那最緊急的時刻,她的動作也是敏捷而細致、果斷而沉著的。這時,她正用關切的目光看了看周圍,當她的目光落到旁邊的高駿濤身上時,她親切地微笑了一下,感激而抱歉地說道:
“讓你們受累了,真是對不起得很”
“不。”高駿濤真摯地搖頭說,“這算什麼呢?”
女醫生仍然感激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又似乎感興趣地問:“同誌,你是在空軍工作的?”
高駿濤沉默了一瞬,突然堅定而決斷地回答道:“不,從前是。”這聲音連他也奇怪。他看著女醫生眼裏那閃耀著希望的光芒突然消失了,不覺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哦,沒什麼。”女醫生微笑地搖搖頭說,“我看你穿的服裝,想問一問。 ”
高駿濤不自覺地看看自己的藍軍褲,心情複雜地露出了一絲苦笑。從這位女醫生做事的沉著老練看來,也許她的關心不隻是僅僅出於好奇;從她那雙閃著驚喜的光芒的眼裏,明明可以使人感到剛才那個老人對他所表示過的心情。這是一些多麼寶貴的情感啊!但是,高駿濤又能對他們說什麼呢?他所要說的一切,他那難言的激動和複雜的心情都已成為過去。現在,當他已經暗暗決定了回到前線去的想法後,他的心情也感到了坦然,感到了一種從沉重中解脫出來的幸福和平靜。
二十多分鍾以後,空襲結束了。隻有不多的一些人受了傷。幸喜鐵路並沒有炸壞,敵機投下的許多定時炸彈,也很快地被人們搶著搬開了。很多人在議論著,高駿濤這才聽說他們剛才經過的一座大橋是敵機的主要襲擊目標,在那裏進行了一場激烈的對空戰鬥;我們的高射炮擊落了好幾架敵機,但是,那座大橋也有幾段被炸壞了。不過,這對於他們的前進並沒有什麼阻礙,列車決定繼續開行。
他們又像剛才下車時一樣,很快地把傷員抬上車去。這一次高駿濤跑得最快,拾得最多,他完全像個民工一樣地跟著人們奔跑,心裏不再感到沉重和壓抑。當他決定了一件事以後,他就會有這種心情的。他們把傷員都安頓好,回到自己的車廂裏的時候,高駿濤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了。他坐到座位上拿起大衣,到大衣口袋裏去摸手帕,可是一下呆住了,他摸出來的是一小團紅色的毛線,再急忙到另一個口袋裏去摸時,什麼也沒有。他的手帕呢?怎麼會突然間變成一團紅色的毛線了?
他急忙仔細地查看,又披到身上試試——卻比原來的小多了。
糟糕,拿錯了!一定是跟吉普車上那位女同誌換錯了!他這才記起當他上火車時,十分匆忙,是那位熱心的司機老趙替他從汽車上拿下的大衣,當時接過來就放到座位上了。可是現在,怎麼辦呢?他急忙把那件大衣拿下來,放到對麵的座位上,一籌莫展地看著它。多麼倒黴的事情啊,現在不但不能穿它,反倒還得加倍小心地去看護它了。還有這一小團紅毛線,又怎麼能把這一切還到她的手裏去呢?
這時候,列車已經開行,速度也越來越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