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理描寫範文閱讀·19.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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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
前幾天我得著北京來信,—是胞弟的手筆,還是今年三月間發的,音問梗塞直到現在方來。他寫著中國家庭裏都還“好”。唉!我讀這封信,又有何等感想!一家骨肉,同過一生活,共患難艱辛,然而不得不離別,離別之情反使他的友誼深愛更沉入心淵,感切肺腑。況且我已經有六個月不得故鄉隻字。於今也和“久待的期望一旦滿足”相似,令人感動涕泣,熱淚沾襟了。
然而,……雖則是如杜少陵所言“家書抵萬金”,這一封信,真可寶貴;他始終又引起我另一方麵的愁感,暗示我,令我回想舊時未決的問題;故夢重溫未免傷懷嗬。問題,問題!好幾年前就縈繞我的腦際:為什麼要“家”?我的“家”為了什麼而存在的?——他早已失去一切必要的形式,僅存一精神上的係連罷了!
唉!他寫著“家裏好”。這句話有什麼意思?明白,明白,你或者是不願意徒亂我心意罷了?我可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們在家,仍舊是像幾年前,——那時我們家庭的形式還勉強保存著,——那種困苦的景況嗬。
我不能信,我真不能信……
中國曾有所謂“士”的階級,和歐洲的智識階級相仿佛而意義大不相同。在過去時代,中國的“士”在社會上享有特權,實是孔教徒的階級,所謂“治人之君子”,純粹是智力的工作者,絕對不能為體力勞動,“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現在呢,因為中國新生資產階級,加以外國資本的剝削,士的階級,受此影響,不但物質生活上就是精神生活上也特顯破產狀況。士的階級就在從前,也並沒正式的享經濟特權,他能剝削平民僅隻因為他是治人之君子,是官吏;現在呢,小官僚已半文不值了,剝削方法換了,不做野蠻的強盜(督軍),就得做文明的猾賊(洋行買辦);士的階級已非“官吏”所能消納,迫而走入雇傭勞動隊裏;那以前一些社會特權(尊榮)的副產物——經濟地位,就此消失。並且,因孔教之衰落,士的階級並社會的事業也都消失,自己漸漸的破壞中國式的上等社會之禮俗,同時為新生的歐化的資產階級所擠,已入於舊時代“古物陳列館”中。士的階級於現今已成社會中曆史的遺物了。
我的家庭,就是士的階級,他也自然和大家均攤可憐的命運而絕對的破產了。
我的母親為窮所驅,出此宇宙。隻有他的慈愛,永永留在我心靈中,——是他給我的唯一遺產。父親一生經過萬千痛苦,而今因“不合時宜”,在外省當一小學教員,亦不能和自己的子女團聚。兄弟姊妹呢,有的在南,有的在北,勞燕分飛,寄人籬下,——我又隻身來此“餓鄉”。這就是我的家庭。這就是所謂“家裏還好”!
問題,問題!永不能解決的,假使我始終是“不會”生活,——不會做盜賊。況且這是共同的命運,讓他如此,又怎麼樣呢?
總有那一天,所有的“士”無產階級化了,那時我們做我們所能做的!總有那一天嗬……
11月26日。
20.無窮紅豔煙塵裏
石評梅
一樣在寒凍中歡迎了春來,抱著無限的抖顫驚悸歡迎了春來,然而陣陣風沙裏夾著的不是馨香而是血腥。片片如雲霧般的群花,也正在哀呼呻吟於狂飆塵沙之下,不是死的慘白,便是血的鮮紅。試想想一個疲憊的旅客,她在天涯中奔波著這樣驚風駭浪的途程,目睹耳聞著這些愁慘冷酷的形形色色,她怎能不心碎呢!既不能運用寶刀殺死那些擾亂和平的惡魔,又無烈火燒毀了這恐怖的黑暗和荊棘,她怎能不垂涕而憤恨呢!
已是暮春天氣,卻為何這般秋風秋雨?假如我們記憶著這個春天,這個春天是埋葬過一切的光榮的。他像深夜中森林裏的野火,是那樣寂寂無言的燃燒著,他像英雄胸中刺出的鮮血,直噴灑在枯萎的花瓣上,是那樣默默的射放著醉人心魂的嬌豔。春快去了,和著一切的光榮逝去了,但是我們心頭願意永埋這個春天,把她那永遠吹拂人類生意而殉身的精神記憶著。
在現在真不知怎樣安放這顆百創的心,而我們自己的頭顱何時從頸上飛去呢!這隻有交付給渺茫的上帝了。春天我是百感交集的日子,但是今年我無感了。除了睜視默默外,既不會笑也不會哭,我更覺著生的不幸和絕望;願天爽性把這地球搗成碎粉,或者把我這脆弱有病態的心掉換成那些人的心,我也一手一隻手槍飛騎馳騁於人海之中,看著倒踐在我鐵蹄下的血屍,微笑快意!然而我終於都不能如願,世界不歸我統治,人類不聽我支配,隻好歎息著顫悸著,看他們無窮的肉搏和衝殺吧!
有時我是會忘記的。當我在一群天真爛熳的小姑娘中間,悄悄地看她們的舞態,聽她們的笑聲,對我像一個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更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許多不幸和罪惡。當我在楊柳岸,佇立著聽足下的泉聲,殘月孤星照著我的眉目,晚風吹拂著我的衣裙,把一顆平靜的心,放在水麵月光上時,我也許可以忘掉我的愁苦,和這世界的愁苦。
常想鑽在象牙塔裏,不要伸出頭來,安穩甘甜的做那癡迷恍惚的夢;但是有時象牙塔也會爆裂的,終於負了滿身創傷擲我於十字街頭,令我目睹著一切而驚心落魄!這時花也許開的正鮮豔,草也許生的很青翠,潮水碧油油的,山色綠蔥蔥的;但是灰全煙火中,埋葬著無窮嬌豔青春的生命。我疲憊的旅客嗬!不忍睜眼再看那密布的墨雲,風雨欲來時的光景了。
我禱告著,願意我是個又聾又瞎的啞小孩。
21.同是上帝的兒女
石評梅
狂風——卷土揚沙的怒吼,人們所幻想的璀璨莊嚴的皇城,確是變成一片曠野無人的沙漠;這時我不敢驕傲了,因為我不是一隻富於沙漠經驗的駱駝——忠誠的說,連小駱駝的夢也未曾做過。
每天逢到數不清的洋車,今天都不知被風刮在那裏去;但在這廣大的沙漠中,我確成到急切的需要了。堪笑——這樣狼狽,既不是賄選的議員,也不是樹倒的猴猻,因有溫馨的誘惑我;在這蕭條淒寒的歸路裏,我隻得蹣跚迎風,呻吟著適之先生的“努力”。
我覺著走了有數十裏,實際不過是由學校走到西口,這時揉揉眼睛,猛然有了發現了:
兩個小的活動的骷髏,抬著一輛曾拖過屍骸的破車,一個是男的在前麵,一個是女的在後麵,她的嘴似乎動了一動,細聽這抖顫的聲浪,她說:
“大姑兒您要車?”
“你能拉動我嗎?這樣小的車夫。”
“大姑兒,您坐吧,是那兒?”前邊那個男小孩也拖著車子問我。但是我總不放心,明知我近來的鄉愁閑恨,量——偌大的人兒,破碎的車兒,是難以載起。決定後,我大踏步的向前走了。
“大姑兒,您見憐小孩們吧!爸爸去打仗莫有回家,媽媽現在病在床上,想賺幾個銅子,給媽媽一碗粥喝,但老天又這樣風大!”後麵那女孩似唱似訴的這樣說。
真大膽,真勇氣,記得上車時還很傲然:等他們拖不了幾步,我開始在車上戰栗了!不禁低頭看看:我懷疑了,為什麼我能坐車,他們隻這樣拉車?為什麼我穿著耀目絲綢的皮袍,他們隻披著百結的單衣?為什麼我能在他們麵前當小資本家,他們隻在我幾枚銅子下流著血汗?
誰能不笑我這淺陋呢?
良心,或者也可說是人情,逼著我讓他們停了車,抖顫的掏出錢袋,傾其所有遞給他們;當時我隻覺兩腮發熱,慚愧的說不出什麼!
他們驚訝的相望著,最終他們來謝我的,不是慘淡的笑容,是浸入土裏的幾滴熱淚!至現在我還懷疑我們……同是上帝的兒女!”
22.董二嫂
石評梅
夏天一個黃昏,我和父親坐在葡萄架下看報,母親在房裏做花糕;嫂嫂那時病在床上。我們四周圍的空氣非常靜寂,晚風吹著鬢角,許多散發飄揚到我臉上,令我沉醉在這穆靜慈愛的環境中,像飲著醇醴一樣。
這時忽然送來一陣慘呼哀泣的聲音!我一怔,渾身的細胞纖維都緊張起來,我擲下報陡然的由竹椅上站起,父親也放下報望著我,我們都屏聲靜氣的聽著!這時這慘呼聲更真切了,還夾著許多人聲罵聲重物落在人身上的打擊聲!母親由房裏走出,挽著袖張著兩隻麵粉手,也站在台階上靜聽!
這聲音似乎就在隔牆。張媽由後院嫂嫂房裏走出;看見我們都在院裏,她驚惶地說:“董二嫂又挨打了,我去瞧瞧怎麼回事?”
張媽走後,我們都莫有說話;母親低了頭弄她的麵手,父親依然看著報,我一聲不響的站在葡萄架下。哀泣聲,打擊聲,嘈雜聲依然在這靜寂空氣中蕩漾。我想著人和人中間的感情,到底用什麼維係著?人和人中間的怨仇,到底用什麼糾結著?我解答不了這問題,跑到母親麵前去問她:“媽媽!她是誰?常常這樣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