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狐狸與狸貓(1 / 3)

百萬兩之壺·下卷

源三郎站在一邊,靠著柱子,呆呆地望著在天上飄來飄去的雲朵。他很著急。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實際上,在源三郎的心中,道場是屬於他自己的,而且,即使沒有舉辦婚禮,萩乃也是自己的妻子。

相反,在阿蓮和峰丹波兩人的心中,道場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也不承認萩乃是源三郎的妻子。正因為如此,他們才默許那群毫不相幹的土裏土氣的武士們跑到道場裏為所欲為。

這兩種想法截然不同,互相矛盾。

既然雙方都認為隻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那就比比看誰的耐性好吧。

這種對峙一直持續至今日。這對急性子的源三郎來說,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了。

蓮夫人沒有和站在一旁的玄心齋、門之丞、大八三人打招呼,而是直接坐在了源三郎的對麵。她那嫩白纖細的十指不停地在膝蓋上交叉、鬆開。

這場對決說不定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也難怪源三郎會有些無精打采了。

然而,積極主動地進攻是源三郎的拿手好戲,他能夠刻不容緩地將事情處理好。可如今,雙方卻隻是各自立寨為營,成膠著之勢而已。

這種消極的局麵已經讓這位伊賀狂徒等得不耐煩了。他燒榻榻米來取暖,把製作精美的雙幅掛軸、繪有金漆彩畫的卷軸毀掉,當做柴火來燒水洗澡。他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來搞破壞……

現在,你們總該抱怨些什麼了吧。源三郎總是這麼想。

可是,無論怎樣等待,對方總是一言不發。

走廊的另一頭是另一棟房子。在那裏,以蓮夫人和丹波為首的道場的一部分人自成一派,仿佛與世隔絕一般,過著悠閑的生活。不管源三郎怎樣鬧事挑釁,他們都能置之不理,生活得越發起勁。

連源三郎的擁護者—伊賀的那些年輕武士們也都感到有些泄氣了。

鬧累了。

厭倦了。

啊嗚—啊嗚!源三郎打了一個哈欠,正好與門之丞的哈欠同時,兩個人就像是在表演哈欠合唱。源三郎自嘲地笑了笑。

“今天天氣不錯,真想騎馬啊。”

“好啊,正好散散心。”

“我想騎遠一點,不想在江戶。你可知道哪裏好一些啊?”

“小的也不是十分清楚,不過,墨堤如何?”

“嗯,就墨堤吧。牽馬來。”

“遵命。請問少爺,需要誰陪同?”

“你玄心齋,還有大八。三個人就可以了。”

年輕力壯、精力旺盛的源三郎與下人們並馬前進,離開了妻戀坡的道場。

天空中,雲影就像魚鱗一樣,緩緩地晃動著。

隅田川就像一條大大的綠絲帶,從西北流過,將武藏與下總兩地隔開。在遠處,隅田川的兩岸是富士與築波兩地。

盡管已是晌午時分,但秋天的霧靄仍靜靜地籠罩著大地,看起來就好像是蒸汽微微地從水麵上冒出來一樣。隱約之中,搖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紅嘴紅腿的水鳥啪啪地拍動著翅膀,騰空而起,水麵泛起了一波波漣漪—那應該是蠣鷸。

從吾妻橋到木母寺,要經過一段長長的河堤。春天,這裏會擠滿賞梅的遊人;夏天,人們會在遊船上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美景。

而現在,秋天已經過半了。一眼望去,田野上已滿是枯草與紅葉,稀疏的樹林和著風聲沙沙作響。離開道場時,還是秋季晴朗的大好天,可不知何時,天空已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沿河而下的帆船也顯得急匆匆的。天色驟然昏暗下來,雨和風仿佛都鉚足了勁兒,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騎馬用的裙褲發出簌簌的聲響,馬具也嘎吱嘎吱地響。

微弱的陽光照在源三郎的臉上,清風和著河水的味道撲麵而來。源三郎揚起馬鞭,加快了速度。在他的腦中,除了騎馬遠行所帶來的快感之外,就隻剩下一件事了。

剛才,在拐過妻戀坡的街角處,源三郎看到兩個正在賣藝的女子。不知為什麼,她們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看上去比源三郎年長的那個女藝人彈奏著日本三弦,另一個女孩隻有九到十歲,她拿著一把打開的扇子,扇子上麵放著什麼東西。因為隻是騎著馬路過,所以他並沒有看清楚是什麼。

莫名其妙地,源三郎的腦子裏老是浮現出那兩個女藝人的影子。他想念著自己的萩乃,仿佛對自己有某種好感的蓮夫人,還有家鄉的兄長,直到現在依然下落不明的猴壺……這一切的一切都伴隨著馬蹄的嗒嗒聲,將源三郎的思緒帶向了遠方。

“讓這匹馬出點汗吧!”源三郎大聲喊道,“跟著我!”

源三郎轉過身一邊喊著,一邊猛地抽了馬一鞭子。

馬兒嘶嘶長鳴,奔騰在河堤上,帶起一片飛揚的塵土。

玄心齋、門之丞、穀大八三人也趕緊策馬揚鞭,緊緊地跟在源三郎的馬後。

木母寺有梅若塚,長明寺門前有櫻葉餅、三圍神社,還有現在紅得就跟秋葉神社裏的火一般的紅葉。白須、牛頭天殿、鯉魚、銀魚……在這盛產名物的向島周圍,到處都是各方風流雅士以及達官貴人的宅院。富商們紛紛將自己的住宅取一個風雅別致的名稱,什麼庵啊、亭啊、樓啊,連那些飯莊也是如此。透過茂密的林木叢,你可以看到露出來的漂亮屋頂。

在源三郎眼裏,這些景色就如同一抹水墨畫一樣,刷,一筆就畫過去了。

吧嗒,雨滴落在了源三郎的額頭上。他漫不經心地說:“下雨了……”

“少爺!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呢?”玄心齋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少爺,您到底打算去哪裏呢?我們已經騎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玄心齋騎著馬來到了源三郎旁邊,地上已卷起了一片沙塵。在他蒼白的頭發上,一片落葉靜靜地躺在那裏。

路過鬆平藏之丞大人的宅邸,穿過須田村,主仆四人來到了關屋村。立馬綾瀨川橋旁,源三郎結結巴巴地說:“哈……哈,這雨還……還真不是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啊,居然下這麼大。

不過就算渾身濕透了,我也不在乎。”

其餘三人圍著源三郎,雨借著風勢斜打在每個人的臉上。

“可是,雨下這麼大,不管騎到哪兒,也是毫無樂趣的。

請少爺還是早些回府吧。”

看到玄心齋不斷勸說少爺回府,穀大八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再往前,一戶人家也沒有了。雖說騎馬可以散心,可是雨這麼大……”

這位年輕氣盛的少爺從小就有一個毛病—越是不讓他做的事,他就越想要去做,也沒有什麼理由。源三郎什麼也沒說,突然把馬頭轉向東南方,沿著小河奔跑起來。

騎了一陣後,源三郎放慢了速度。他想再往前走一走,等騎到水戶街道附近時再回去。

堀切以菖蒲聞名,可現在還沒到季節。

右首邊是若宮八幡的森林,源三郎騎到盡頭,見是一條像水渠的小河,交叉呈十字。向右,是市川;向左,是鬆戶。

肩膀已經被雨水澆得濕漉漉的門之丞騎著馬追了上來,大聲喊道:“我想起來啦!”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接著說道,“蓮夫人現在並不在本鄉的道場裏,這件事,少爺,還有玄心齋大人、大八大人,你們都知道吧?”

說到這裏,門之丞好像想到了什麼絕妙的計劃,張望著源三郎、安積玄心齋和穀大八三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