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生活(1 / 3)

不是跟你吹牛,我們縣裏鄉鎮一級的通訊報道員還是我在那裏的時候倡議配備的。八十年代初,我在縣廣播站負了點小責,作為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一火,就辦了這件事。此前,廣播站連個通訊報道員也沒有,一辦節目不是放縣裏開大會的錄音,就是讀《人民日報》社論,再不就把各部委辦局的簡報讀一讀,沒個新聞單位的樣子。針對這種情況,我即向局裏建議,辦個通訊員培訓班,講講課,實實習,再考考試,有不錯的就聘為專職報道員,一個鄉鎮配一個,把那個通訊員隊伍建起來。局長挺高興,親自確定人選,還與勞動局聯合下了個紅頭文件,給他們爭取了個計劃外臨時工,爾後又到各鄉鎮跑了跑,協商了一下他們的待遇問題。正好那段時間鄉鎮一級麵臨著換屆選舉,各鄉鎮也想鼓吹一下自己的成績,都答應得很痛快。他們的待遇是這樣,鄉裏每月補貼他們二十塊錢,站上再規定一個定額,爾後根據完成定額的情況發給他們稿費。稿費不多,一條消息一至三塊,一篇小通訊三至五塊。一般報道員每月即可有四十來塊錢的收入。他們本身都是農民,又不耽誤種地,每月有這些收入還算說得過去。報道員們也挺高興,回去時間不長,來稿驟增,稿源的問題基本解決了。

可時間一長,問題來了。一是不能專職專用。有好幾個鄉鎮拿他們當了公務員使喚,整天讓他們掃地擦桌子、打水夾報紙,還經常讓他們參加各種各樣的工作隊或計劃生育小分隊,下去抓個超生婦女什麼的。有一個鄉長的老婆生孩子,還讓通訊員去伺候月子,他說是通信員嘛,不幹這個幹什麼?你跟他說我們是通訊員呢,他說那還不是差不多?什麼員也得圍繞著中心開展工作。二是有些鄉鎮工資不兌現。我後來了解到像這種計劃外臨時工,每個鄉鎮都有一大堆,所有縣局下麵的腿兒,比方供電站、水利站、種子站、計生站、文化站什麼的,全是。他那個鄉的經濟情況再不好,就是二十塊錢的工資也難以兌現。三是個別通訊報道員,以本站特約記者自居,去人家飯館裏名曰采訪實則胡吹海嘮,完了吃飯不繳錢,像苟泉鄉的報道員李金鎖便是。

李金鎖這人屬於農村裏麵的小秀才之一類,留著小分頭兒,穿著沒有裏子的那種單片兒的小西服,說起話來女聲女氣,永遠背著個黃挎包,裏麵就裝著各種刊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采訪本及我們站上發的那個特約記者證。辦培訓班的時候,我就發現該同誌聽課特別認真,也特別能記錄,你隨便說句什麼話他都要記下來。比方我講課的時候曾提到,你若采訪地位比你高的人,要讓他覺得你的地位比他還高;如果采訪地位比你低的人,就讓他覺得你的地位比他還低。他都原原本本地記下來,完了就照此辦理。他後來采訪的時候表現得跟縣級幹部似的牛皮烘烘,完了還要吃要喝,讓人家告到了廣播局,說是你們不是給我們配了個通訊員呀,純是個老爺呀!局長找他談談的時候,他就拿出他的記錄給局長看。

李金鎖說話女聲女氣,他學我們那個外號“播音晚了”的女播音員,算得上一絕。那個女同誌每次節目結束說“播音完了”的時候,她就說“播音晚了”。沂蒙山味兒的半調子普通話就這麼個說法,改也改不過來。我們站的女播音員就她自己,大概在呂劇團呆過一段的緣故,還常常把自己當成A角兒,動不動就拿不上班要挾人。你知道我們所有台站的播音員都是一男一女你一段我一段地對播的,如果隻一個播音員在那裏沒完沒了地念,也確實怪單調。她這一套就很能拿作人。因此上,一般情況下大夥兒都讓著她,比方她愛貪點小便宜,分魚或分蘋果的時候淨揀大的或好的挑了,就讓她挑去;她平時沒什麼禮貌,連個好聽一點的話也不會說,哪句難聽說哪一句了,就讓她說去。有一次她又拿不上班嚇唬我而別的同誌也建議我再不能搞“綏靖政策”了的時候,我即將李金鎖借來頂替她。哎,效果還出奇的好,幾乎所有聽眾都沒聽出有什麼變化,嚇得那女播音員趕緊乖乖地上了班。也因為他有這個特長,他鄉裏告他並要我們解聘他的時候,我們沒聽。

他唱歌也是專唱女聲才唱的歌曲,還無來由地激動。那次培訓班結束會餐的時候,他唱了一個叫《金梭和銀梭》的歌,裏麵有幾句詞兒是這樣:太陽太陽,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銀梭;交給你,也交給我,看誰編織出幸福的生活……就那麼一首唱起來怪歡快的歌兒竟激動得他熱淚盈眶,顯得有點神經質。

那次培訓班我還發現,這幫通訊員,絕大多數並不真的喜歡新聞寫作,而是熱衷於文學創作。你讓他拿出先前寫的東西看看的時候,他們就掏出些詩歌、散文、小說之類給你看。這種心情我也能理解,越是貧困地區的農村青年就越愛文學,而向往文學又找不著突破口,與寫作有關的事情就那麼將就著幹了。李金鎖也是。我曾看過他寫的一篇小說,說的是兩個青年談戀愛,女的是下鄉知青,男的是回鄉知青,兩人一起勞動,一起去“三線”廠裏看電影,並於棉田裏將結婚之後才能辦的事情都辦了,那男的尋思,這回生米做成了熟飯可跑不了了,不曾想那女知青一回城,照樣不囉囉兒他了。裏麵有些細節還挺感人,比方兩人約會的時候,成群的蚊子在四周肆虐,咬得那女青年心情煩躁,那男的就脫了光膀,說是讓它們咬我吧!待下一次約會的時候,他就帶了一根熏蚊蠅,火是什麼火,煙是什麼煙,四周是什麼樣的景致,他們是多麼樣的幸福!但他將那女的說得太玄乎,比李鐵梅還要美,比大學生還有水平,她的父親又是什麼樣的高幹。這樣有背景、有水平的人,連個工農兵大學生也沒當上?怎麼回城之後隻當了個紡織女工?生編硬造的痕跡太重,某些細節也寫得太粗俗,再夾雜著幾個錯別字什麼的,看上去特別煽情,跟那幾年流行的些手抄本似的。他還告訴我全是真事兒呢!我後來就知道,那女青年的父親根本不是什麼高於,而是陶瓷廠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她本人也美不到哪裏去,算中等人兒吧;特別她說起話來那個博山腔,一見麵就管我叫大鍋(哥),讓人一聽就沒文化。當然,她後來的經曆也值得同情,他本人也向我解釋,小說嘛,編織生活嘛,展開想象的翅膀嘛,嗯。——此是後話。

李金鎖所在的苟泉鄉經濟情況很一般,連同他跟鄉裏的幹部關係一般化,他的工資不給他兌現了,他也不到鄉裏上班了,但報道員還幹著。他開始走村串鄉地收酒瓶子。他利用收酒瓶子的機會,發揮他特別能記錄的特長,抄人家黑板報上的那些好人好事兒。我說過我們沂蒙山人是愚忠而不是愚昧,經濟落後但思想先進,水平不高但有文化,再窮再偏僻的村它也有黑板報,而且大都能定期出,每期也都有那麼一兩條好人好事。他就抄。抄完了就寄過來完成他的定額。我也知道他那些稿子都是從人家黑板報上抄的,未經采訪,但沒給他點破。縣一級的廣播站還能要求多高!加之他抄的那些東西裏麵還是有點幹貨,稍加編輯也不是不可以用;另外我私下還將他當作秘密武器,以防那個女播音員再次拿不上班嚇唬我,也就不想使他過分尷尬。

可他抄著抄著,出問題了。我們縣裏有一棵上千年的銀杏樹,此前一直半死不活,從來沒開過花結過果,這年不知怎麼,它神使鬼差,一下子老樹開新花,果實滿枝頭。李金鎖在人家黑板報上看到這條消息,遂抄下來寄過來了。那時剛下過雨,刊載那條消息的黑板報讓雨水給衝過,有幾處字跡看不清了,他即想當然地認為,這是XX村的農民關心愛護的結果。這稿子播出的當天晚上,我們縣的縣長從小喇叭裏聽到這條消息,當即就抄起電話將我們局長訓了一通,說那棵銀杏樹是頭年縣裏跟上級文物管理部門要了五千塊錢,對其進行了維護保養,並在它附近移栽了另一棵銀杏樹,這才開花結果的,什麼XX村的農民關心愛護?他不搞破壞就算他有覺悟!還本站消息呢,幹脆叫本站謠言好了。完了就要我們寫檢查,並要對那稿子的作者進行處分。局長誠惶誠恐,當晚即將李金鎖叫來了,讓他將采訪的過程說楚。我那天因為什麼事兒來著沒上班,第二天早晨五六點鍾我還沒起床,他就竄到了我家,一進門即嗚嗚大哭。待問清來由,我才知道他昨晚一夜沒睡,一直寫檢查來著。局長找他談話的時候,旁邊有個人還讓他站好,將態度放老實點兒。我即動了惻隱之心,說那可能是縣長的酒後之言吧?那回天氣預報不準他也讓我們寫檢查來著,天氣預報不準也輪不著我們寫檢查呀,應該氣象部門寫呀!他也就那麼一說,你過後把檢查繳上去,他說不定還忘了,再說你一個農民他能怎麼處分你?不讓你收酒瓶子了?或者不讓你種地了?開玩笑;至於那個讓你站好的,是個公務員,一貫狐假虎威的個X,你跟他認什麼真?當然了,這件事情你也是有教訓可汲取的了……他就說,這個幺兒(沂蒙山方言,相當於東西、事情)還真是不能胡囉囉兒哩!以後堅決不鼓搗了。他將檢查往我這兒一繳,走了。我上班的時候,局長跟我說起這事兒,我又將上述的意思跟他說了一遍,並說縣長若是再問起來,就將他那個檢查繳上去,不問就算了。他尋思尋思也是這麼個理兒,遂不再追究了。過後那縣長確實也就忘了,沒再過問。李金鎖說堅決不鼓搗了,我以為他說的是不抄黑板報來著,結果是不幹報道員了。但他還經常來,了解致富的信息,給我送一些時新的蔬菜及土特產,黃瓜下來了送黃瓜,芋頭下來了送芋頭。他還四處說我的好話,說我經多見廣,關心同誌,不像某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還讓人站好什麼的,嚇唬咱老百姓。

說話間,十年過去了,十年間是可以發生一點故事的。這期間,我從我家鄉的小縣城來省城當了作家,而李金鎖則於他所在的苟泉鄉辦了個廠,叫金鎖腸衣廠。他這招牌有點小問題,一般不知內情的人往往誤認為是造鎖的個廠。其實不是,是造腸衣的。好在他們的產品全部外銷,並不零售,誤會不誤會的問題不大。那麼什麼叫腸衣呢?你吃過香腸或火腿腸嗎?電視上經常做廣告的?最外邊的那層裹著填充物的薄薄的東西就叫腸衣。它是用什麼做的呢?一般都是羊腸。別的動物的腸子能不能做不知道,但他的是羊腸。你可不要小瞧這玩意兒,它在國際市場上還有軟黃金之稱呢,要上百美元才可以買一公斤的。他這點子想得真是絕!既因地製宜,又不愁銷路,投資不大,具體操作起來還不複雜。他來省城邀我參加剪彩儀式的時候,我一聽就覺得有戲。我知他這些年收過酒瓶子,販過蘋果,搞過假冒偽劣的果茶及飲料,並讓人家狠狠罰了一家夥,遂格外關心他產品的質量問題。他就強調這回可要正兒八經地搞了,不能胡囉囉兒了,這也符合一般致富的規律是不是?先是以搞假冒偽劣起家,爾後再以質量求效益?其實假冒偽劣都是發財心切而又沒有實力的人搞的,咱有實力了,犯不著再搞那一套了。隨後即詳細講了他搞腸衣的信息是怎麼來的,關係是怎麼拉的,廠子是怎麼建的。他當然就希望我給他來一篇,並給我定好了題目:《從通訊員到農民企業家》,副標題是李金鎖印象,前邊當然還要加個破折號,啊。

從他的衣著打扮、言談舉止上,也看得出他跟先前遠不是一個概念了。西服是皮爾·卡丹,羊絨衫是鄂爾多斯,BP機是摩托羅拉,大哥大也是四個字的一種品牌,聽上去挺高級。正跟我說著話,他那個大哥大響了,他就氣頤指氣使地下指示:那個林稅務一定給我請到,紀念品要有,小紅包也得給,會標寫好了嗎?當然是蒞臨指導了,蒞會寫吧?一個草頭一個位?念L-I-蒞,還位呢……非常的從容不迫。他說話當然還是女聲女氣,但有內容了。他說,想當初,他去青島跟外貿部門掛鉤,人家問他原材料怎麼解決的時候,他跟人家囉囉沂蒙山區好地方、風吹草底見牛羊,還無汙染、無公害什麼的。人家一聽,既然風吹草低見牛羊了,羊腸的問題還難解決嗎?遂批了他個定點生產單位。他說,在農村,有個初中文化程度就夠了,就可以大有作為了。既能當書記,也能當企業家。沒文化呢,脖子梗梗著,四六不通,不懂得信息、管理那一套;文化太高呢,又太專業,與人交往小家子氣,不容易跟人搞好關係。又說,當前的形勢是好形勢,形勢好的標誌是農民進城、工人下鄉,如此一來,整個社會人才流動起來了,經濟搞活了,工農、城鄉、腦體三大差別逐漸消失了,共產主義也就悄悄地臨近了。哎,聽上去還有點小含金量,挺提情緒。

……這麼的,我就去了。

路過博山的時候,他問我,十年前我寫過一篇小說您還有印象吧?

我說,有,是寫兩個知青談戀愛的不是?

他就又強調了一番那些事兒大都是真的,那個叫銀梭的就在博山工作:去年我來這兒跑項目,老遠地就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像是她,待一走近,還真是,你猜她在那裏幹什麼?

她不是當紡織工人嗎?

我是說我看見她的時候。

做小買賣?

她要能做小買賣就好了,她在菜市場上揀人家剝下來的那些爛菜葉,我一跟她打招呼,她趕忙拿起把笤帚做掃地狀,掃了幾下才故作剛想起來的樣子,說是、是你呀?都認不出來了!你說那個尷尬!

她揀菜葉幹嘛?

吃呀!

就那麼慘?

她下崗了,而她丈夫也隻領百分之七十的工資,兩人又一個廠,外帶一個上小學的孩子,日子就可想而知。

我也聽說某些國營企業的日子不好過,可真就那麼慘?

誰要有半句瞎話婊子兒的!他唉了一聲,說實在的,她剛跟我分手的時候,我還巴不得她窮困潦倒,甚至恨不得出個交通事故將娶她的那個人給撞死!這些年,我總記著一句歌詞,叫交給你,也交給我,看誰最先編織出幸福的生活!可她真是窮困潦倒了,咱心裏還怪不是味兒的!

怪不得你唱起那個歌來那麼激動呢!她今年多大了?

比我小一歲呢!我三十七,那她就是三十六。

三十六就下了崗,確實也是個事兒,她就不能做個小買賣什麼的?

她要能做早做了,我是知道她那點本事!想當初,知識青年下鄉,她投親靠友住在她姨家,那年秋天她姨讓她挎了一筐柿子去集上賣,結果她一斤也沒賣了,還讓割資本主義尾巴的追得屁滾尿流,嚇得她回到家發了三天高燒;她也就幹點甭動腦子的流水線上的活。

我能想象得到,我有幾個親戚也這個德性,廠子效益不好,還在那裏死捱那個百分之七十的工資,別的是一點咒念沒有。

那次邂逅,我是既失望,又尷尬,想不到她竟落到了這個地步!要命的是她還故作幸福,說她愛人多麼忙,女兒多可愛,還喂了幾隻長毛兔,而揀菜葉就是喂兔子;可我要去她家看看,她不讓去,說她愛人知道我倆過去的事兒,讓他看見不好雲雲。純在那裏胡謅八扯。

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呢?

一開始我也這麼以為,可我請她在小飯館裏吃了頓飯,剛喝了兩杯酒她就說漏了。她當然也對我挺關心,問了我老婆問孩子,問苟泉的泉眼還冒水嗎?那個三線廠搬走了吧?那地方風景怪秀麗什麼的。可三杯酒一下肚,她就哭了……

結果就讓你最先編織出了幸福新生活。

他竟再沒說過一句話,一路默默的。

苟泉鄉在我們那個縣曾經有點小名氣,一是他們有一處至少可以考證為省級保護文物的苟泉及石碑。十年前我曾專程去看過,發現這村子的旁邊確實就有一處長年噴湧不止的泉眼,清澈的泉水從一個石刻的狗嘴裏流出來,先是流進一個石槽,最後即溢成了一條小溪。那石槽的旁邊就立著一塊石碑,上麵的字雖已斑駁陸離,但大部分還依稀可辨,大體意思是:某朝某代,某人攜狗至友人處喝酒,大醉而歸。途中,該人席地而坐於路旁抽煙,不覺含煙而睡,其煙鍋之暗火迎風而明旺,將其棉襖點燃。其狗見狀,乃狂吠不已,且咬其手,拽其耳,那人仍酣睡不醒。其狗遂以爪掘地,至有水冒出,即含水將火撲滅矣。後人感其忠誠,乃立此碑以誌之。碑文的最後兩句話是:狗尚如此,況於人乎?

這泉便是狗泉了,後來人們覺得寫出來不好看,有罵人之嫌,遂改成了苟泉。但苟泉人從來不喝那裏麵的水,一說那是救命水不能喝的,一說那是狗尿不好喝的。就有許多關於苟泉人的歇後語,諸如守著泉眼渴死——傻X;苟泉的人才——警衛員。據說,小小一個苟泉鄉,光在部隊幹各類警衛員的就有四十多個。人們知道這裏的孩子從小就受著“狗尚如此,況於人乎”的教育,忠誠或可交的品質是沒說的,所以凡是到沂蒙山征兵的都願意到苟泉鄉招警衛員。也有將苟泉人當作某種標準的,比方說李金鎖前些年搞假冒偽劣的果茶和飲料,就非常的不得人心。他們說,連苟泉人都鼓搗這個了,這社會算是沒救了。他莊上一些退伍回來的老警衛員則公開說,純是給老祖宗丟臉哪,那還不舉報他個婊子兒的?他還狡辯呢,狗是你老祖宗啊?再說這是兩回事兒,搞商品生產又不是交朋友。那也沒用,該怎麼舉報還怎麼舉報。——這是其一。

苟泉鄉有點小名氣其二是有一個兵工廠,對外叫紅旗機械廠。專門製造各種型號的子彈,同時還造一種整個六十年代都十分流行的花鐵皮暖瓶的外殼,即鐵皮上有許多窟窿眼兒的那種。那實際就是子彈殼後屁股的邊角料。當初紅旗廠之所以選在那裏,大山掩飾、綠樹掩映、泉水潺潺的自然環境是一個方麵,另一方麵“狗尚如此,況於人乎”的人文環境也不能不是個原因。城裏人進山,帶動了山裏人的風氣流轉,且不說村中安上了自來水,家家用上了電燈,運不出去的蘋果有了銷路,苟泉的雞蛋一個貴了二分,單是傍晚時分,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那一對對拉手搭肩的青年男女,就很是讓古樸的苟泉人大開眼界。隨後那山泉旁、溪水邊、綠樹下就多了一道可疑的景致,添了一些奇特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