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循著侍女們說的方向,來到了城外一處恢宏氣派的陵前。
隻見元陽君正坐在陵頭上一口一口地喝著悶酒。
靈均在底下仰頭道:
“元陽君,您老人家這一大早又是起了什麼興致,竟跑到別人的墳前喝起酒來了?”
元陽君惺忪著一雙醉眼往下看。
一見是靈均,他立馬興奮地拍了拍身下的碑額,高聲道:
“看,這是我扶桑大帝給自己修的陵墓,氣不氣派?”
靈均心下一沉。
“哎呀,軒轅那老小子走了,以前成天跟在本帝身後轉悠的那些個小嘍囉們也都沒了,寂寞呀,還不如給自己修個好墓,早點兒進去躺著舒服……”
元陽君一聲長歎,仰頭又是一口酒,又手舞足蹈地招呼靈均:
“來來來,快上來,跟本帝一處坐坐!”
喝醉了的元陽君,與平常那清冷無塵之人判若兩人,難得的有了些煙火氣。
靈均飛身而上,在元陽君身邊坐下。
元陽君一頭栽倒在了靈均肩上,大著舌頭指著遠處一片碧海說道:
“你看,這裏視野好吧?一片汪洋,扶桑花漫山遍野,有白雲有霞光有海鳥,本帝將來長眠在此,也就不寂寞了……”
靈均抬頭遠眺,極目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扶桑花海,鮮紅如火。
碧海淩波,曉風和煦,蒸騰著一片融融春色。
靈均回頭一看,陵墓的形狀恰似一條蜿蜒的巨龍——
他這才記起,元陽君的原身乃是一條青色巨龍。
“我的時間不多了……”元陽君在靈均頸窩間喃喃。
靈均沒有聽清,便問:“什麼不多了?”
元陽君卻又在靈均肩上尋了個舒服位置,閉著眼嗅了嗅那獨屬靈均的清香,滿足一笑,又睡了。
靈均側頭看靠睡在肩上的元陽君,清晨的霞光正映在他如玉的麵容上。
此刻的元陽君因酒醉而緊閉著雙眼,長而濃密的雙睫微微顫動,安靜得宛如一個沉睡著的嬰孩。
很難想象,這數億年來,沒有了昔日夥伴的陪伴和曾經鐵劍飲血的生活,如他這樣一位天縱奇才的神,是怎樣在這與世無爭的碧海城裏度過他平靜複平靜的一日又一日?
可再偉大、再卓絕的神,終會有寂滅的一天。
千萬年後,盡作黃土。
回頭望元陽君給他自己修的這座恢宏龐大的龍形陵墓,靈均的手就不覺去抓住元陽君的手,緊緊一握——
若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又將如何?
是歡欣鼓舞,還是悲傷痛哭,又或是……殉情相隨?
他們之間,已經沒有情了。
靈均如是自欺。
似乎無論哪一種選擇,自己都不會開心,他無法騙自己:內心深處,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傷了他、負了他的人能好好活著,一直活下去。
仿佛隻要這人還在,那麼即使自己還是恨他,都遠比再也看不見他要好受些。
真是……犯賤啊。
二人就這樣依偎著坐在高高的陵崗之上,麵對著一穹的青天白雲,麵對著漫無邊際的浩瀚大海,靜靜地從晨光熹微直坐到落日斜暉。
清爽的海風徐徐拂過,漁人唱歸,歌聲渺渺。
靈均這才想起,他與元陽君之間糾葛數百年,卻從未有過這樣安靜相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