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槐花開放的地方(1 / 1)

陳毓

幽穀拾光

滿眼的槐花輕輕呢喃著誰的愛情?濃鬱的芬芳驅散了那段甜蜜而苦澀的記憶。又是槐花盛開時,在花海深處,是否依舊可以聽到那悠悠的笛聲?是否能夠覓到那一對如膠似膝的愛影?

蛟龍出海

槐花抱蕾的時候,村裏就組織勞力鋤第二遍麥子。擔此任務的,多是老人和婦女,而男子,這時仍在綿延著年前年後開山采石的活兒。大石塊采出來,小的砸成了更小的石子,一起拉到很遠的地方建房修路。

女人中娥兒例外,男人中侯成例外。

他倆是鎮中學的畢業生。聽說村辦小學民辦老師的空位子留給他倆,後來不知怎麼又給人頂替了,這事就此擱置了下來。兩人初時都有些憤憤的、鬱鬱的。後來他倆好像也淡忘了這麼一回事,因為他倆戀愛了。

我想戀愛定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因為它可以醫治娥兒的鬱鬱,侯成的憤憤。村人進山下地的時候,村子裏就留下三個閑人,娥兒、侯成和我。春光明媚,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村子裏家家閉戶,連公雞和狗也懶得鳴叫一聲。風從山上吹過來,村子就沐在一片槐花的香氣裏。槐花開了,我想去吃槐花中的蜜。風把一兩聲笛聲斷斷續續地送到我耳中。我想那是侯成了。因為除了侯成,還有誰能讓一節竹子發出那樣動聽的音地?可是侯成在槐花林中幹什麼呢?我去了,果真就看見了侯成,還看見了娥兒,他們抱在一起,在一嘟嚕一嘟嚕的槐花穗子下滾來滾去。我喊娥兒,喊侯成,他們仿佛是極不情願被人打攪的。他們僵直地坐起了身子,仿佛睡夢中被突至的暴力擊醒的孩子,顯出一臉的癡愣和茫然,仿佛一時不知身在何處似的。等看清是我,他倆同時鬆了口氣,紅暈再次回到娥兒臉上。娥兒立即撲過來摟住我,一聲一個好妹妹的。

娥兒說你不告訴任何人我就給你糖吃。我的手裏立即就有了一顆糖。我問能告訴媽嗎?娥兒說不能。誰也不能。我保守了那個秘密。我吃掉了那顆糖。我留下了那張糖紙,在我看來,它是那樣的美麗。娥兒侯成走了。我躺在他倆躺過的地方。地上的苔蘚已被他們的身子壓平了,一種幹燥的清香隱隱傳來。而我的頭頂,槐花們在我伸手可及的高度懸垂著,花瓣不時地飄下來,落在我的身上、頭發上、頸窩裏。我把那張綠色的糖紙蒙在眼睛上,於是天空、花和從樹縫裏灑落下的陽光全成了綠色的了。

我枕著槐花的香氣,回憶著嘴裏的甜意,我做了一個甜美的夢。我的夢被一隻鬆鼠毛茸茸的尾巴攪醒了。太陽就要落了,我在娘喚歸的聲音裏跑回家去。再見娥兒的時候,娥兒把一顆糖放在我手上,問我上回的糖甜不甜,我說甜。她說還有更甜的呢。她說如果我聽她的話,將會有很多的糖吃。

娥兒讓我在她和侯成約會的時候在林子外撿椽子玩。娥兒說,假如你看見有人來了,就大聲背乘法口訣。我差不多立即答應了。可我不會背乘法口訣,娥兒說,我教你呀。於是,那個寂靜的午後,雞犬寂靜,萬物都在聆聽娥兒教我念乘法口訣的聲音:“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等娥兒和侯成再一次從林子裏一前一後出來的時候,我問娥兒,你和侯成哥在林子裏做啥呢?娥兒嘻地一笑,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天熱了,又涼了。一場大雪之後,所有的農人都閑了下來。我再也沒有為娥兒放哨。我不知道在大雪天他們還去不去那片槐樹林。因為整個冬天,我除了在院場裏堆了兩個雪人外幾乎足不出戶。媽說那樣省鞋。

娥兒在來年春天槐花盛開的時候嫁給了南山的木匠。我看見娥兒出嫁那天,陪嫁的家具從村頭直擺到南山口,那是南山的木匠用牛車從南山運來的,再從村子裏用牛車拉回南山去。我看見美麗的娥兒被一輛更大的牛車載走了。運家具的牛車隊終於在山垛口消失了,連影子也不見了。

我對著牛車消失的南山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聲背誦娥兒教我的乘法口訣:“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這個春天的槐花林格外沉靜,並且就此沉靜下去了。因為嫁了娥兒走了侯成,而不久,我也給媽送去念書了。

詩文並茂

又逢槐花盛開時

你帶著一路槐花而來

在愛情的四月我看見花海淹沒的村落

被一陣細細綿綿的風吹著

像一枚搖曳不定的蘋果

而愛情的紅暈已經爬上那片溫暖的草坡

那顫栗的雙唇嗬為什麼卻溶化不掉一場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