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從出生起就是個孤兒。
還在繈褓裏的我便被送到了王府,身上隻有一塊暖玉,據說是母親留下的信物。王府有特定的人服侍照顧我,因此從小到大我並未吃過什麼苦頭,反而過的極為富貴榮華。那個收留我的人是母親的舊主,也是這個王府的主人,他們都稱他——洛王。他還有個身份,那就是大渠王妘昶的叔叔,名為妘璟。
我一直覺得洛王應該是大渠最厲害的人。因為每次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都是大渠國臣對他如何如何害怕,如何如何恭敬,就連那比我大不了幾歲的渠王都對他言聽計從。為此,我對他極度崇拜,總想要見到他。可是他待我卻並不親厚,很少來看我。我一直以為因為自己是被遺棄的,所以他嫌棄我。但後來他卻告訴我,原來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不久後便去世了,而我,並沒有父親。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從他看我的眼神便能清楚明了,那種憐憫中帶著恨意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每每見他用這種眼神望著我,我便會覺得自己又渺小了幾分,仿佛隨時被他隨便下個命令,便會消失在這個世上。可讓我不解的是,他雖不喜歡我,卻錦衣玉食的供著我,吃穿用度都選最好的,還給我請晏州城最有名的先生教我讀書寫字。除此之外,他還會親自教我武功,甚至有時還會親自陪我練習。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他如此討厭我,卻願意將他畢生所學都傳授予我。但,這也不重要了,因為隻有這個時候,他看我時才不是以往那種我討厭的眼神,而是認真而溫和的,也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能單獨與他多待上一會兒。
有時我心想,他討厭我,恐怕是因養了我這麼多年,我卻從未喚過他一聲父親吧。我想一定是這個原因,為此,我曾試著喚了他一次,卻被他一個耳光打的半邊臉都腫了起來,耳朵嗡鳴的聲音幾天才退去。我還記得那時我捂著臉不停的哭,他卻沒有半點安慰我的意思,隻是冷冷的厲聲道:“你沒有父親!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說罷,他頭也沒回的便甩門而出,之後連著幾日都沒有再來看過我。從那以後,我便更不喚他,隻像母親那樣當他是自己的主人,每日都小心翼翼的努力著學習他所教的一切,盼著自己長大能夠離開王府的那一天。
就這樣我在王府長到八歲。有天傍晚丫頭來請我去他的書房。我推開門時,卻見他正側身望著窗外的月光,麵容蕭瑟,身影寂寥。此時的他竟與往日十分不同,褪去了那一身的高傲與繁華,整個人仿若早已被掏空的軀殼一般,煢煢孑立,孤形吊影。我叩了叩門,見是我立在門口,他點頭示意讓我進來,轉身在一旁的紫檀木桌前坐下。我關好門向他行禮,他隻是淡淡說了句不必了,讓我在他對麵坐下。
桌上擺著一壺酒和幾個小菜,酒香濃濃,一聞便知是王府的珍釀落月香。他倒了一杯遞給我,我接過放在自己麵前。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凝望著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望向我輕聲道:“今日是你娘親的忌日,讓你來陪我喝幾杯。”
我將麵前的酒杯拿起,也一飲而盡,隨又將我兩人的酒杯斟滿。他又喝了一杯,放下酒杯的手在桌上握緊,仿佛是在極力壓抑著心中的某種情緒。良久,才對我低聲道:“瀾月,你大了,是時候讓你知道你的身世了...”
自那日起,我才真正明白為何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憐憫與憎恨,為何他是如此的討厭我,卻又要盡心盡力的培養我。隻因我的存在總能提醒他回憶起那段他並不願回首的往事。而也正因我的存在,卻也讓他看到了扭轉乾坤的希望。
十日後,在洛王早就安排好的棋局中,我被順利的接進了忠義候府,至此之後,我在侯府一待便是十二年。而這十二年,我逐漸成為了忠義候最看重及倚賴的養子。而我真正的身份,卻是洛王府安插在忠義候府的暗探,負責將府中重要機密傳遞給洛王,助其鏟除政敵。
我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很是無趣,盡管享盡榮華,卻事事身不由己,萬事皆由他人早已安排,自己隻不過是棋局中一顆棋子而已,任人擺布。直至在侯府遇見她,我才覺得我這晦暗的人生仿佛出現了一點光,漸漸將我照亮,使我溫暖。而我,卻隨著光陰與歲月的交替,竟越來越依賴這絲溫度,想要一輩子就此沉淪,不願自拔。
初初見她,是我第一次入侯府的日子。我身負重傷,被侯府的內侍抱著跑向內屋醫治。雖意識有些模糊,卻隱隱瞧見不遠處的大柳樹後,有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正伸出頭好奇的望著我,模樣甚是可愛。我以為,她瞧見滿身血的我會被嚇到。卻沒想到,她竟然跟著內侍跑進了屋,趴在榻邊望著麵色蒼白的我。一隻溫暖的小手輕輕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櫻桃般的小嘴朝我的傷口輕輕吹著氣,認真的說道:“小哥哥...別怕...吹吹就不疼了。”雖然聲音啞啞的,語調怪怪的,但我卻仿佛真的忘記了疼痛。
後來我才知道,她叫南喬,是忠義候唯一的女兒。而那時的她,在我來之前,卻是個四歲了卻從未開口說話的孩子。
我的傷熬了一個多月才算恢複,而她每天都不厭其煩的來看我,陪我說話。忠義候得知我是被貶的原太守司空南之子,因全家返鄉時遭山匪襲擊,一家老小全部喪命,而隻有奄奄一息的我被路過的侯府護軍總領瞿唐所救,帶回了侯府。忠義候與司空南有袍澤之誼,又因我聰慧靈通,便將我留在侯府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