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繁華若為十,則有八九集於斜街。
斜街口第一層青石階,屬於巧纖閣。
八月底,午後,整個京都在烈日的炙烤下模糊了棱角,遍布斜街的招牌匾額也仿佛一個不慎,就會燃燒起來。
就在這樣的天氣下,一輛青蓬馬車,疾奔斜街而來。青石階下一停,車內就跳下一藍衣男子,山水折扇遮麵,顛著小碎步,一轉眼就閃進了巧纖閣洞開的八扇鏤雕大門。
“呼……”
冷熱驟交,藍衣人打了個寒噤,看著堂上足足放著5座冰山,愣把這酷暑變成了寒秋,忍不住嘖嘖舌:“我說小吳掌櫃,你這巧纖閣的手筆真是讓人不能不羨慕啊!”
他口中的小吳掌櫃,其實是一溫潤青年,常年隻著青衣,又佩玉執扇的,反而不像個做買賣的掌櫃,更像是讀書人。
讀書人此時正盤膝坐於竹骨榻上,斂起雙袖,對著滿桌子的精巧茶具,炮製著功夫茶。
藍衣人似與他很熟,也不等他招呼,自動自發地半臥於他對麵,把那大折扇扇的呼啦啦作響。
吳掌櫃皺了眉:“你不是剛升了管家,怎麼看著竟是越升越閑了?”
劉管家嘿嘿一笑,仍是那幅吊兒郎當模樣:“我這是辦差來了。”
“辦差?這個天兒?這個點兒?你這是得的什麼見不得人,又非得光天化日之下辦的差?莫不是……”吳掌櫃生的一雙狹長丹鳳,此時微微上挑,幸災樂禍的很,“得罪了老人,遭整了吧?”
這麼年輕的管家,還是那位不管事的九小姐的管家,怎能不遭人恨?想到這,吳掌櫃眯了眯眼,不再打趣他:“說正經的,什麼差?”
“好差!一件若不是總管去了江南視察巧纖閣新鋪,就絕對輪不到你我頭上的好差!”
吳掌櫃沒有接話,卻微微坐正了身子,並遞了一杯茶給他。
劉管家笑:“按理說,巧纖閣和織雲坊以長江為界,南歸徐家管,北歸你吳家管。可這次巧纖閣的分店,都在長江以北,大爺卻大筆一揮,都給了徐家!老實說,你這心裏,就沒什麼想法?”
吳掌櫃不動聲色,兀自飲茶。
劉管家哼笑一聲:“一次兩次你能讓,長此以往呢?那徐家老大,和大爺可是打小在餘杭培養出的交情,不僅管著江南的巧纖閣織雲坊,還管著大爺手裏的酒樓商鋪,天時地利人和,占了個通透。你們吳家,拿什麼和人家比?巧纖閣還好說,南繡北繡各有所長,可織雲坊呢?織雲坊早晚有一天得南北統一,設一個總掌櫃!到了那一天,你們吳家,可就真成了他徐家的附屬了!”
“……織雲坊南北統一勢在必行,大爺,自有大爺的道理。”
“你也說了,是大爺,不是主子。”
吳掌櫃慢慢放下挽到肘下的袖子,綢料下的指尖卻微微顫抖。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家的形勢,也一直深知九小姐為吳家唯一的轉機,卻因做的是外務,九小姐又不管事,才苦無機緣,無對策,隻能一再放權讓利於江南徐家。
誰也沒想到,竟,峰回路轉!九小姐自己找上了門!
他雖不露聲色,劉管家卻是極精乖的人,很清楚自己這次賣了一個多大的人情給吳家。說實話,要不是主子這次手筆太大,他一人吃不下去,還真不願意給這吳狐狸露臉的機會。
“主子如今要用人,就看你抓不抓的住時機了!”
吳掌櫃已整理好袍袖,雙手微扣,於榻上鄭重一拜:“引薦之恩,必當厚報!”
劉管家哈哈一笑:“好說好說,這就走吧。”
張氏的規矩嚴,其中最忌諱的一是不忠,二就是非議主子是非。是以吳掌櫃一家子追隨了張夫人大半輩子,都並不如何知曉這位養在深閨的九小姐的性情喜惡。偶爾聽得隻言片語,竟也都是民間那等不懷善意的揣測與調侃。
吳掌櫃,自然是不信那些的。此時抓著了劉管家,又一心要在九小姐眼前露臉,自然一心要打聽些內幕出來。
劉管家卻隻不說,似笑非笑,故作高深:“嗬,你隻要有本事把主子這事辦穩妥,這輩子就都不用操心這些個細枝末節了!”
吳掌櫃以為他不願講,一張銀票反手就要塞到他袖子裏,卻被愛貪小財的劉管家按住了。
“你以為我是敷衍你?”劉管家打量馬車外並無行人,半傾著身子,把銀票又塞回吳掌櫃的袖子裏,壓低聲音,“你以為我引薦你,隻是要你去主子跟前混個臉熟?未免太小瞧兄弟了!你的確要謝我,卻不該隻這麼謝我……”
吳掌櫃剛要開口,又被他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