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時間,什麼是生命。頭狼比爾置身於一個特別的環境,他對兩個詞彙產生了全新的認識,也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時間像是生命的隧道,脈搏、心跳,這些活著的跡象注定在隧道中慢慢消逝;生命又像是時間的透鏡,通過它就能看到時間的表達。
無論如何,兩者對於自己來說都不多了。
失去主降落傘的比爾從中空快速下墜。雙臂在狂風撕扯下像是塊破爛的旗子在胡亂抖動,自己已經抬不起右臂,左臂的骨折裂紋不斷延伸,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不過他的計劃是成功的,他看到了自己下墜的終點。隻要自己的身體能夠掉落在前麵那片燈火輝煌的區域,計劃便大功告成。至於自己是否還活著,根本影響不了頭狼的偉大勝利。
他想要笑,可是笑不出來,心裏仍然缺點什麼。這一刻,他不打算進行流於形式的懺悔,也用不著向誰告解,可是心中卻有一個地方是空的,空蕩蕩令人難受。比爾關閉了右臂機械義肢所有的活動功能,隻保留最後一點電量。掙紮見底的電池是他最後那絲如星火般的希望,就像他瞳孔中的閃光。
迅疾的烈風快要把他從中間扯開了。
比爾徹底放鬆,讓身體完全舒展開,就像跳水那樣,讓氣流平順地在體表流動,避免從表麵分離。粘滯空氣再次貼上他的身體,分離渦流減小了,噪聲也有所降低。直直墜落的比爾低著頭,腳下是無垠天穹,雙腳中間便是死神、仍在追擊的瓦利爾斯無人戰鬥機。它在穩定軌跡進行精確計算,發動最後攻擊隻是時間問題。
比爾身穿著與F-36配套的特製翼飛行裝具,僅剩電量所維持的無線電通訊終於收到了訊息。他閉上了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比爾!你在嗎。”
無線電裏傳來凱西的聲音。他笑了,她的聲音還是那樣,就像記憶中的年少時光。回想那時候,自己每次闖禍都要躲起來,躲開自己的父親。不過,凱西-格林卻總能找到自己。無論是車庫的雜物中、灌木,或是碼頭集裝箱裏。無論在哪兒,他總能等到凱西。她每次都會這樣說:“比爾,你在嗎。”
“是的,我在。”
“天,感謝上帝。”凱西的聲音在顫抖,“你情況怎樣,比爾。”
“我很好。告訴我,你那邊一切順利。”
“是的,當然是。已經按照你說的全部調配完畢,你也該到預定地點了。”凱西再次聽到比爾的聲音,難抑激動,可是她總覺得比爾的通話環境很反常,語調也古怪,“比爾,你真的沒事嗎。你還在飛機裏嗎,還是已經降落了。”
“凱西,別擔心。”比爾努力笑著,保持著輕鬆而遊刃有餘的從容,“我已經不在飛機裏,不過也還沒降落。”
“你跳傘了是嗎,附近還有無人戰鬥機?我馬上讓附近的小隊去支援你,公司的外派隊伍已經回來了,你不必擔心。”
“來不及。反正,無人機做什麼都不重要,勝利注定屬於我們了。隻要,”高速氣流終於讓比爾的呼吸窒息了半刻,他休息了兩秒,“隻要我降落到預定地點,咱就能開香檳。”
“太好了。我,”凱西半張著嘴,感覺有些不對勁,“比爾,告訴我你會安全到達預定地,對嗎。”
“我肯定會到。哈,但不一定能安全到。主傘被無人機打掉了,現在正自由落體呢,預定地就在前麵了。想想看,那些被我投擲出的炸彈就是這種感覺吧,從投出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命中、注定要搞一場大爆炸。”
凱西稍稍愣了半秒,忽然陷入了某種令人崩潰的焦急中。“降落傘被破壞了是嗎!副傘呢,快拉開副傘。”
“不行,狗無人機還在咬著我。不過它肯定想不到我最後機動時把自己像炸彈一樣瞄準投擲,我肯定會命中預定地點的。”
凱西明白了比爾的處境。頭狼雖然還有副傘,但再次開傘照樣會遭到無人機攻擊;比爾正在像炸彈一樣靠慣性前衝墜落,開傘會造成減速,失去速度就無法抵達計劃的預定地點。凱西知道比爾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衝過計劃中的最後終點線,那是他和自己製訂的計劃。如果比爾到不了,所有的努力和犧牲全白費了。
反過來說,他要能衝過終點,一切都將不一樣。準備好實施獨裁統治的泛美協約將會瓦解,普林斯公司、乃至所有人的自由權利,都會得以維持。哪怕衝過終點線的是比爾的屍體、無論死活都行。他的身體墜落到前方的關鍵地點,就是計劃的最後一步。
凱西明白了,比爾不再是那個隻知道逃避和躲藏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在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頭狼。
“凱西,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我隻是,想要謝謝你,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的聲音逐漸被風聲壓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