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的語氣變得強硬了一些道:“孟良佐先生,我勸你不要再自作聰明了。我們既然發現了秘密,就一定會有能力解開它。不過,我們還是希望這件事最好由你親自來做。”

孟良佐極力掩飾著內心的不安,但臉色已顯得緊張,說道:“軍官先生,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秘密……我提醒你,我們美國人對中國的交戰各方是嚴守中立的。”

李劍知道他已經心虛,便更加嚴峻而堅定地說道:“如果你們真正願做到這一點,請請你立刻把劉玉春交出來,這樣做對你和他都有好處。我們的友好隻能對待那些支持革命軍的人。”

客廳內緊張地沉默了一瞬,孟良佐環視了一眼全副武裝、正向他怒目相視的萬先廷和那些黑瘦而精悍的士兵們,終於望著李劍懇求地低聲道:“軍官先生,如果劉玉春將軍和他的隨從們現在出來,能夠得到你們的寬容嗎?……我在接納他們時就要求他們全部解除了武裝,我希望你們能從人道考慮保證他們的安全。”

李劍鄭重地答道:“對自動放下武器的敵人,我們不會傷害他們。但他們對民眾犯下的罪行,最後要由民眾的審判來決定。”

孟良佐終於無可奈何地向旁邊那個美國人低聲說道:“讓他們出來吧。……”

那個美國人遲疑地走到那幅油畫麵前,用手指輕輕按了一下,隻見客廳內立刻出現了奇跡:靠牆的一個大書櫃慢慢移開了,後麵同時打開了一扇門,裏麵是一個光線十分陰暗的密室。萬先廷和弟兄們迅速持槍衝到密室前,他在門邊向裏麵大聲喝道:

“快出來!抵抗隻有死路一條!”

裏麵沉寂了一瞬,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最先出來的是兩個身穿下人短衣褲的馬弁,用擔架抬著自殺未死的劉玉春,後麵跟著幾個身穿長衫的副官,最後是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袍馬褂的於信臣。萬先廷和李劍走到擔架旁邊,麵色蒼白頹喪的劉玉春睜眼看著他們,目光裏仍然流露著往日那種慣於發號施令的威嚴,他的聲音微弱而專斷地說道:

“給我一顆子彈!……不要讓我的人格受到侮辱……”

萬先廷望著這個頑固堅守武昌四十多天、給城內的民眾和自己的同誌帶來巨大災難的軍閥首領,抑製著滿腔的憤怒和仇恨,低聲而堅定地說道:“會給你的,你等著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輕蔑地向那馬弁揮揮手道,“抬走!”

當萬先廷和李劍帶領第一排將抓獲的兩名重要軍閥將領押送到省議會紅樓後,聽見了高洪生雖然被救護隊找到,但卻已經壯烈犧牲的消息,他們都感到特別震驚和悲痛。打聽到他的遺體已被送到蛇山的黃鶴樓,便都急忙離開紅樓向那裏跑去。

把高洪生、劉大壯和在這次最後進攻武昌中犧牲的另外幾名官兵的遺體都先送到蛇山黃鶴樓一帶,是葉挺作出的決定。他了解這些烈士生前最大的願望,他們一路曆盡千辛萬苦,在激烈的炮火中奮不顧身地戰鬥,就是為了實現出發前黨所提出的勝利目標:攻克武昌,飲馬長江。現在,終於達到這個目標了,而他們在勝利來臨的時刻,獻出了自己最寶貴的鮮血和生命,不能和同誌們一起共享歡樂和光榮。

因此,葉挺決定在安葬前把他們的遺體抬到臨江的黃鶴樓上,讓他們的英靈也能聽到勝利的歡呼和江濤奔騰的聲音,這也是對那些犧牲的戰友們的最大安慰和紀念。

萬先廷和李劍懷著巨大的悲痛跑上蛇山黃鶴樓,來到停放烈士遺體的地方,隻見葉挺和參謀長周士第、二營長盧德明,還有一營、二營和團部的一些軍官們,也都在那裏。烈士的遺體都躺在擔架上,全身都蓋著白被單,隻有高洪生的半身露在外麵,看護小劉蹲在他的身邊,含著淚水為他縫著軍衣肩上那塊撕破的地方。他們都還記得:高洪生的軍衣上幾天前就破了一條口子,有人問他為什麼沒縫起來,他半開玩笑地說:“就要打開武昌了,等進了城媽媽幫我縫吧。”他犧牲後,勤務兵要給他換一套新軍衣,葉挺說:“就讓他還穿這一身吧。這身軍衣上帶著他對母親的思念和深情。”此刻,萬先廷和李劍的淚水都止不住像湧泉般地流了出來,他們都立正站住,脫下自己的軍帽。高洪生的臉色因流血過多而顯得十分蒼白,但麵容卻並不痛苦,看護們已經洗淨了他臉上的硝煙,一雙微閉著的眼睛裏仿佛還留著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憧憬著同母親相見的幸福的笑意。李劍想起同高洪生生前的那些接觸,心中充滿了懷念和崇敬:這個敦厚樸實的革命者的一生,正像是一塊並不引人注目的煤礦石,自身默默地燃燒,把所有的光明和溫暖給予別人。然而正是從平凡無奇的行動中,產生了驚天動地的壯舉,使“人”的價值顯得更加高尚。那些最壯麗的史詩,恰好是由最樸實的人們創造的。李劍在靜默中,聽見浩瀚的長江在下麵滾滾奔流的聲音,感到正是這些同誌在武昌城下的偉大犧牲精神,使曆史的長河中又增添了新的慷慨悲歌。他抬頭望著東去的長江,不禁又想起齊淵曾經喜歡朗誦過的那首孫中山悼念革命犧牲者的詩:“半壁東南三楚雄,劉郎死去霸圖空;尚餘遺孽艱難甚,誰與斯人慷慨同。塞上秋風悲戰馬,神州落日泣哀鴻;幾時痛飲黃龍酒,橫攬江流一祭公。”他感到這種心境,也正表達了革命後繼者對於先烈們的莊嚴而神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