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縷散著滿頭柔順烏發坐在雕花銅鏡前發呆。
她無疑是美麗的。臉龐細膩白皙,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下巴尖尖的又有些圓潤。眼睛大而明亮,雖然瞳孔中滿溢複雜而彷徨的神色,依舊無礙於她的美貌。鼻梁很高,和她不在人世的爹爹一模一樣,隻線條卻不是那種剛毅,而是多了幾分女性的柔美。
嘴唇是她唯一的缺陷,不夠飽滿,過於單薄,即使塗上上好的唇脂,也無法令人垂涎欲滴。
十歲入宮,算來已經過去六年了。
真元十一年冬,徽趾國沐太後在荒郊野外的山洞裏把她尋回,目的……就是為了今天。
隻要能保下皇帝偏居一方的統治,莫說舍棄外孫女,便是親生的嫡孫女,那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女兒家,生來就是為男人傳宗接代的。嫁給王公大臣和嫁給他國皇帝沒有任何區別。而後者還能夠穩定兩國邦交,打消昆朝虎視眈眈的覬覦,也算是沒白來這一遭。
自己的外祖母這樣和她說……
千縷小小的女兒心,至今徹底透涼。若不是後/宮嬪妃無人有一女,她平淡而幸福的日子也不會被打破。
“公主,奴婢為您妝扮上吧……誤了吉時便不好了。”宮女喚秋走上前,小心翼翼的說。
“嗯。”她輕輕回答。
鎏瑜宮的奴才們都怕她。她脾氣不好,意氣指使,待人接物總是充滿怨懟,經常發火摔東西,尤其是偏頭痛發作時更加厲害。闔宮上下,隻有喚秋敢接近她,為她揉捏疼痛的額頭。
她不喜歡熱鬧,熱鬧會令她煩躁,也隻有喚秋見過她一個人呆著,恬靜純真的謙和模樣。
在外人眼裏,她總是嬌矜高貴的公主,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千縷手邊,是昆朝新帝武帝派人送來的十六對純金如意簪,十六對純金吉祥釵。
她見過他一麵,那時候他還是個親王,代表昆朝前來參加皇舅父三十歲生辰大宴。她在後/宮花簇園賞那滿園山茶,撩撥琴弦的時候,他朝她緩緩走來,帶著狂傲不羈的笑容。
或許在那個時候,她便在沐太後的默許下成了他的囊中物。可笑的是,她傲慢的不接他以示定情的荷花樣香囊。
他用他特有的甜膩嗓音說:“本王想要的,一定會得到!你,是個美麗的收藏品……”
微微歎息,她終於也成了他的收藏品之一。而那次傲慢的結果,便是他隻給了她一個最末的承恩封號。
堂堂一國公主,隻落得連七品官員女兒也不如的地位。她們一入宮,至少獲封正七品少使。
沐太後得知此事,隻淡淡道:“你性子孤傲,便拿出傲的本事來!”
身後這個母家,當真是靠不住的。
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她再怎麼鬧騰,還是得乖乖出嫁。除非她死,但如此一來,誰來報她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呢?
好在昆武帝還肯顧著她的臉麵。沒有昭告天下,至少喜服是極盡奢華的,像極了正二品妃的華衣。
千縷撥弄金雀玉步搖頭上嵌著的東珠,冷冰冰的說:“這個,往後怕是戴不得了吧。”
喚秋已經為她盤好牡丹髻,本欲拿步搖裝飾,聞言不由得縮了手。從五品以下嬪妃不得戴步搖,她是知道的。
銅鏡裏反射出喚秋遲疑的動作,千縷伸手便把步搖遞將過去。喚秋趕忙接了。
“公主打算帶哪幾個可心人?”喚秋有意打破沉悶,好好兒的大喜之日,公主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縱然知道自家公主頗為委屈,但大婚之日總是要高興的,不然不吉利。
千縷淡淡道:“你看著辦。”
她不想再說什麼,這樣的婚事讓她覺得疲憊不堪。身為昆武帝寧碩一個唾手可得的收藏品,她如何能讓他為她複仇?!
閉上眼睛,她想放鬆緊繃的思緒,回憶卻不肯放過她,漫天飛舞的血液鋪天蓋地向她湧來。橫七豎八的屍體到處都是,娘親瞠大的雙目,爹爹胸膛的利刃,林朔哥哥背後猙獰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