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漸深,月華時隱時現,隻照得山川田野間朦朧若隱。已是深秋時節,寒意漸濃,遠處的營帳中隱隱透著亮光,邊境上的遼軍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即便仍帶著七分的暴戾和三分的傲氣,卻難掩從四麵八方悄然襲來的人心惶惶。
此時正是宋徽宗宣和三年,遼保大元年。這霸州地處宋遼邊界,在宋金夾擊下,大遼這個曾經叱吒一時的王朝,已經搖搖欲墜。
月影朦朧中,一個身影在樹影間飛掠而過,身法迅捷,絕非平常士卒。夜色中見不真切,隻依稀辨出他一身黑色鬥篷,似乎整個人都要融入這黑夜之中。這人影幾個縱落,朝著遼軍大營而去。
暗夜的靜謐,就此被撕開一條裂痕。
這來人縱然身手了得,然而自宋金海上之盟以來,大遼皇帝耶律延禧也已意識到自己的國家危如累卵,是以駐守邊境的遼軍,早已調配了精銳部隊。仗著自己輕身功夫了得,這來人竟把數萬精銳遼軍視若無物,倒也確是膽色過人。不過他尚隻在大營中稍作逗留,查探了一番,突然便聽身後一聲喊叫,他不懂契丹語言,卻也知大事不妙。有人入侵的消息在數名站崗的衛兵間傳開去,霎時整個大營被火把照得有如白晝,整齊而有力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聚攏來。
這來人低聲罵了一句,看來自己今天注定是無法脫身了。他並不願束手就擒,麵對數萬倍於自己的對手,他的劍在長矛鈍器的聲響之中發出一聲尖利的清嘯,便毫無畏懼地迎了上去。
這人看來是南蠻中的高手,遼軍不斷向這邊湧過來,卻沒有一個人能近的他身。不到一炷香工夫,他周圍已經圍了層層疊疊的遼軍,然而他的劍卻似乎給自己築起一道屏障,揮灑間就把遼軍擋在了自己的劍氣之外。眼見同伴已是橫屍當場,後麵的遼軍中氛圍也漸漸凝重。
如果這支邊境上的遼軍還是兩年前的部隊,這人必然已經突出重圍。如果他有人接應,或許也可以逃出生天。然而他卻在遼國派出精銳部隊加強邊防守衛的時候,隻身一人闖入遼軍大營,這樣的舉動實在是把自己往黃泉路上送。
他的左肩已經受了傷,適才受數十人夾擊實在應接不暇。然而他卻似乎並不在意,隻求殺敵不求自保,這樣的打法讓遼軍一時也無法擒住他。正對峙之時,忽地從人群中躍出一人,身手之矯捷,這一下便知絕非等閑。他說了一句契丹語,周圍的遼軍竟然都自覺地退開數丈,隻把他們兩人層層圍住,卻沒有再施殺手。
而就在他躍出之際,手中長劍絲毫沒有停滯,堪堪向麵前的不速之客而來。這人一身鎧甲,同時映著火光和月光,有些冰冷,卻又有些火熱。看來他必是這支遼軍的統帥,意識到了這一點,黑衣人更加不顧一切,隻是挺劍直撲,似是跟這人有什麼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般。
“是大宋來的高手吧,遠道而來也不告知在下,偷偷摸摸溜進我軍大營,莫非是想要刺探軍情嗎?”那遼軍統帥一麵回擊,麵對已經受了傷的對手,一麵卻好整以暇,開口竟是流利的漢語。
這句話其實並不是什麼駭人聽聞的言語,然而對方聽到,卻如遭雷擊,整個人去勢便是一滯。就是這電光火石之間,那遼軍統帥揮劍直挑,對方的劍便毫無懸念地脫手飛出。他長劍脫手,隻是慘然一笑,見對方的劍刺來,隻閉了目等死。隻聽“哧”的一聲布帛碎裂之聲,那統帥的劍卻並沒有如想象中一樣刺進他的身體,隻是整個地掀開了他的鬥篷,順勢將劍架上了他的脖頸。
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這孤身闖入大營的,竟是個漢人女子!
不知是因為月光,還是的確失血過多,她的肌膚顯得尤其蒼白,蒼白得幾乎透明。一時間周圍的遼軍全都安靜了下來,這女子真的是凡塵中人嗎?她染了血的白衣在晚風中微微飄動,即便頸上架著冰冷的劍,臉上的表情卻滿是堅毅和傲然不屈。這些年與宋、金征戰,他們也見過南人的女子,也俘虜過貴族的家眷,卻沒有一個如眼前這個女子,如此秀美絕倫,如此驚世駭俗。
不是說漢人女子最是保守,從不在外拋頭露麵嗎?不是說漢人女子都是裹著小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坐等男人養活嗎?不是說漢人女子都琴棋書畫縫紉刺繡,從不曾舞刀弄槍嗎?這個女子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看她的的裝束,必然是出身貴族,卻為何眉宇間有如此的桀驁,為何有如此的身手和膽色?
看見她的臉,遼軍統帥也震住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卻不是因為發現自己的對手是個女子,更不是因為這女子竟然清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