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初到春暉,課務較多,上下午各有兩個小時的課程,但他以豐富的中學國文教學經驗,駕輕就熟,將課上得生動活潑,情趣盎然,受到學生的歡迎。
到了10月,朱自清將家眷接到了白馬湖,劉熏宇把自己以前蓋的小屋讓了出來,使他們與夏丏尊的“平屋”毗鄰而居。朱夏兩家的前院隻隔著一垛矮牆,相處極為親和。那時,朱自清的3個孩子大的剛滿6歲,小的不滿周歲,小孩子之間吵鬧不停,常常給一心撲在教育和寫作上的朱自清帶來不小的煩惱和焦躁。而每當吃晚飯的時候,院子裏常聽到朱家大的喊、小的哭以及孩子們在飯桌上的鬥嘴聲。每每這時,夏丏尊就在廊簷下或用時鮮小吃哄小孩,或對著牆邊喊朱自清:“佩弦,來吃老酒吧!”朱自清應了一聲就過去了,於是兩人開懷暢飲,傾心交談,其樂融融,不知東方既白。當時夏丏尊的孩子已10多歲,朱自清也經常抽空和他們玩耍,或帶他們去春暉中學仰山樓前的遊泳池裏學遊泳,或在平屋前麵的石凳上和他們玩紙牌。兩家人互相照應、互相體恤。
夏丏尊的家非常考究,屋裏布置有名人字畫,還擺放著古瓷、銅佛等古玩,院裏則有精心栽種的花木。朱自清平日一有空,就和豐子愷、朱光潛等到夏丏尊的“平屋”賞花、喝酒、談天,好客的夏丏尊總是熱情接待,還時常留他們吃飯。而夏夫人總會準備一大桌的菜。身處這樣的環境,擁有這樣真摯豪爽的朋友,朱自清不禁產生“如歸”之感,因而不止一次地說“我愛春暉”。
1925年,許多教員因為同校方在教育管理上意見不合,夏丏尊、豐子愷、朱光潛等先後憤然辭職。兩年後,朱自清也離開白馬湖的春暉中學來到北京,其時夏丏尊已去了上海。兩人雖然各處一方,但彼此始終惦念著對方。朱自清不時為夏丏尊在上海編輯的刊物如《一般》、《中學生》等雜誌撰稿,還為《文心》作序,為開明書店編寫語文教材;此外,還在一首《懷舊詩》和散文《白馬湖》中,深情地表達了自己對夏丏尊的情誼、讚頌和感恩。他在《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一文中還寫道:“夏先生是一位理想主義的教育家”,“愛朋友,愛青年,他關心他們的一切”,“他的態度永遠是親切的,他的說話也永遠是親切的。”這不失為夏丏尊千古後最真切的紀念文字。
夏丏尊作品精選
白馬湖之冬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嚐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來,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暉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的那一麵,湖的這一麵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屋,住著我和劉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裏內沒有人煙。—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裏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係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縫中卻仍有透入。風刮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裏,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澎湃。靠山的小後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風最小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燈下工作至夜深。鬆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劃著爐灰,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現在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木都未種。月亮與太陽都是整個兒的,從上山起直要照到下山為止。太陽好的時候,隻要不刮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甚至於吃午飯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哪裏,就把椅凳移到哪裏,忽然寒風來了,隻好逃難似地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深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