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記起去年我偶爾在一個電影場上看電影,係中國影片,名叫《城市之夜》,一個碼頭工人的女兒為得要孝順父親而去做舞女,我坐在電影場上,看來看去,悟到古今一切的藝術,無論高能的低能的,總而言之都是道德的,因此也就是宣傳的,由中國舊戲的臉譜以至於歐洲近代所謂不道德的詩文,人生舞台上原來都是負擔著道德之意識。當下我很有點悶窒,大有呼吸新鮮空氣之必要。這個新鮮空氣,大約就是科學的。於是我想來想去,仿佛自己回答自己,這樣的藝術,一直未存在。佛家經典所提出的“業”,很可以做我的理想的藝術的對象,然而他們的說法仍是詩而不是小說,是宣傳的而不是記載的,所以是道德的而不是科學的。我原是自己一時糊塗的思想,後來同知堂先生閑談,他不知道我先有一個成見,聽了我的話,他不完全的說道:“科學其實也很道德。”我聽了這句話,自己的心事都丟開了,仿佛這一句平易的話說得知堂先生的道境,他說話的神氣真是一點也不費力,令人可親了。
二十三年七月
周作人與廢名
1921年左右,廢名特別喜歡胡適、周作人、魯迅的作品,其中周作人的《小河》,廢名稱它是“一首傑作”,於是很衝動地有了請求周作人指教的念頭。廢名與周作人至遲在1921年11月取得聯係,廢名將自己的詩文稿寄給周作人審閱。在廢名進入北大前,二人已通信多次。
1922—1924年,廢名在北大預科就讀,成為周作人的學生。廢名在《努力周刊》上的小說引起陳衡哲、胡適、周作人的注意,周作人甚至戲言鼓勵廢名出小說集,答應為他作序。1923年9月7日,廢名首次拜會周作人。二人由通信到見麵,關係有所發展。1925年,廢名第一本小說集《竹林的故事》出版,周作人破例為廢名作序,因為那套書的體例上沒序言。可見,周作人確實很看重廢名這個學生的。
《語絲》時期,是新文學陣營分裂與重新整合時期。《語絲》前期(1924—1927),周作人與廢名通信、見麵的機會更多,直接教導廢名的文學創作。廢名許多著名小說,都在《語絲》發表,並在《語絲》連載長篇詩化小說《橋》,成為“語絲派”的一個重要小說家。在魯迅、周作人與現代評論派的鬥爭中,廢名也勇敢地站到了二位老師的跟前,為之呐喊、呼號,顯出“勇士”的風姿。《語絲》後期(1927年以後),魯迅南下,廢名開始偏向周作人,常常出入苦雨齋,漸漸成為周作人的私淑弟子。三一八事變、張作霖之亂後,新文學陣營徹底瓦解,廢名也很苦悶,以至輟學卜居西山。這一時期,周作人與廢名基本確立了師徒關係,二人關係極其密切,廢名還一度住在周作人的家裏,“常往來如親眷”。
1930年5月,周作人指導廢名籌辦《駱駝草》周刊。北平的文壇,基本以《駱駝草》為根據地,周作人為盟主,廢名是其麾下最得意的弟子。此外,還有俞平伯、江紹原、沈啟無,時號周作人門下四大弟子,可謂“周門四學士”。截至1937年為止,周作人與廢名一直保持親密的關係,在文壇上相互唱和。周作人繼續在思想上影響廢名,廢名無論文學觀、審美觀以至政治觀、文學史觀都深深刻著“周作人”的烙印。
1937年7月7日,日本發動全麵侵華戰爭,攻占北平。這時左翼文人紛紛南下,騷亂之後的北平寂寞冷清,一個偶然的因素促使廢名提前南下了——1937年9月,廢名母親還春師太圓寂。根本不打算南下的周作人也挽留不住廢名,於是師徒二人揮淚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