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槐樹葉
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片,
最珍奇,最可寶貴的一計,
而又是最使人傷心,最使人流淚的一片,
薄薄的,幹的,淺灰黃色的槐樹葉。
忘了是在江南,江北,
是在哪一個械市,哪一個園子裏撿來的了,
被夾在一冊古老的詩集裏,
多年來,竟沒有些微的損壞。
蟬翼般輕輕滑落的槐樹葉,
細看時,還沾著些故國的泥土哪。
故國喲,啊啊,要到何年何月何曰才能讓我回到你的懷抱裏去享受一個世界上最愉快的飄著淡淡的槐花香的季節?……
【淺識】此詩作於1954年,即紀弦創辦《現代詩》季刊的第二年,亦即他離開大陸故土的第六年。詩人托物寄情,通過一片被夾在古詩集中還沾著些故國泥土的槐樹葉,譜寫了一曲海外遊子縈懷祖國,思念故鄉的衷腸之曲。
這首詩無論從那種意義上來說,都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詩。一片槐樹葉竟寄寓那麼凝重而痛苦的感情,讓人真擔心這片槐樹葉如何能載動它。身居孤島,思念故國,既以一片槐樹葉起興,自然接下來便是浮想聯翩,何處所揀,因何被夾在書中。這些平常人也做得,不足為奇,奇的是結尾的收束,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到故國,去享一個世界上最愉快的飄著淡淡的槐花香的莩節作結,從而照應了槐樹葉這個題目,又加濃了思鄉情緒。
記得普希金曾有一首小詩《一朵枯萎了的花》,與這酋詩的表現手法相似,但是普希金的詩敘說的是個人之情,這首詩抒發的是一個特定的曆史階段的許多人的感情。
在地球上散步
在地球上散步,
獨自踽踽地,
我揚起了我的黑手杖,
並把它沉重地點在堅而冷了的地殼上,
讓那邊棲息著的人們可以聽見一聲微響,
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
【淺識】思念祖國,思念故鄉,思念親人,可以說是海外及台灣作家們一個經久不衰且成就頗大的表現主題。隨著老境漸來,詩人紀弦的思鄉之情更為濃鬱,並且經年經月變得堅冷和沉重,他在《在地球上散步》中的抒情口吻,已經沒有《槐樹葉》中那種過多柔情了,而是變得淒涼和沉重。他對去享一個飄著淡淡的槐花香的季節一事已經絕望,老年的獨步踽踽的他,隻求當他的黑手杖叩擊地球這一麵的時候,棲息在東半球的祖國人民?聽到一聲微響,會感知他的存在,不致將他忘卻。
這首詩想象誇張,設景造意,有高屋見瓴之勢。大家手筆。
我乃曠野裏獨來獨往的一匹狼。
不是先知,沒有半個字的歎息。
而恒以數聲淒厲已極之長嗥搖撼彼空無一物之天地,
使天地戰栗如同發了瘧疾;
並刮起涼風颯颯的,颯颯颯颯的……
這就是一種過瘕。
【淺識】大藝術家幾乎都是一些自然狂。在藝術家的一生中,他需要和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平庸做鬥爭,他需要排除一切膽怯和猶豫去創造。據說大畫家徐悲鴻的座右銘就是:獨持偏見,一意孤行。這首《狼之獨步》可以視作詩人紀弦的藝術宣成詩有因。紀弦曾在台倡導現代派,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這是1956年元月的事。然而盛極而衰,到了1962年春,紀弦隻得宣布解散現代派。後來又停辦了《現代詩》雜誌。《狼之獨步》創作於1964年,是詩人在追溯現代派之興衰時,強按失落感,以狂妄甚至玩世不恭的態度為這一段藝術曆程總結,並且顯示出詩人獨立不羈一意孤行的豪邁氣勢。
小褐斑
如果有兩個情人一樣美一樣的可憐
讓我選有雀斑的一個迷人全在那麼一點點
你便是我的初選與末選,
小褐斑為了無端端那斑斑點點蜉在耳背後,
偎在唇角或眉尖為嫵媚添上神秘。
傳說天上有一顆星管你臉上那汁斑信不信由你,
隻求你不要笑,
笑得不要太厲害靨裏看你看得人眼花凡美妙的,
聽我說,
都該有印痕月光一滿輪也不例外不要,
啊不要笑得太厲害我的心不是耳環,
我的心經不起你的笑聲蕩過去又蕩過來。
1975
【作者】餘光中,原籍福建永春,生於南京。1947年畢業於南京青年會中學,同年考入金陵大學外文係。並開始發表詩作。1953年與覃子豪等創辦藍星詩社,主編藍星詩刊。著作有詩集《鍾乳石》、《天國的夜市》等。
【淺識】平庸的詩人和有創造力的詩人的區別在於:平庸的詩人人雲亦雲,有創造力的詩人則能夠發現那些人們還沒有發現的真理,或從那些現成的真理中找出另外的意義來。詩人餘光中象一隻夜鶯,在這裏彈動他的豎琴,讚美姑娘臉上的一個小缺點一小雀斑,而且反說正說,指天道地,旁證博引,要讓姑娘以及世人相信,姑娘之美,正在這小褐斑上。好一番恭維話,說得美妙、有趣、寬容、善良,有此利嘴,諒鐵石心腸的姑娘,也不能不為之所動了。
痛飲狂歌空度日
飛揚跋扈為誰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