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停了停又說,道孚、爐霍我終生難忘,最難忘的是鬆林口。在這裏的任務還是架橋。康藏公路的所有橋梁,涵洞,都是木製結構。同誌們在河裏掄大錘,一根根圓木打進河底,高原的陽光照射著河床,波光粼粼,戰士們也像一根根木樁,脊梁泛著黑黝黝的光亮。老百姓稱我們是黑人,是啊,那裏熱的程度,太陽一曬,火燒火燎,身上結皮,同誌們成了花人;冷的時候能凍死人。一下雨雪,怪,不是鵝毛大雪,也不是綿綿細雨,像冰碴那樣,打到臉上生疼,幾度冬秋春夏,雨雪霜打,戰士們又都成了鐵人。我看著那架設在康藏公路上的一座座木橋,心中頓生豪情。將來也許它們被曆史淘汰,聳立在雪原中的是一座座鐵橋、鋼筋水泥大橋,但這些木橋卻是我們築路大軍的驕傲。
我除了做宣傳工作外,還協助連長看圖紙、伐木、解料、測量地形、水速,打兩爪釘。這座橋20公尺長,5公尺寬,載重十噸。鬆林口為原始森林,各種樹木一望無際,鬆樹、杉樹、叫不出名的樹,粗的、細的、高的、矮的,遮天蔽日,直溜溜地伸向天空,真叫人喜愛,真叫人高興,祖國的寶地太多了。修康藏公路時,有個情況。毛主席有指示,站住腳就是勝利。大部隊要進藏,可是曆朝曆代都沒有修過路。就是文成公主進藏,一路教紡織,傳播種,也是走小路,穿山嶺,經過了多少個日月天明,車馬勞頓,爬過了多少山,涉過了多少河,才到了拉薩。我軍大部隊要進去,後方必須供應的上,所以修路就成了當務之急。有一次發生了一件事,我還記憶猶新。我們的營長受到嚴重處罰,為什麼。有一段路不能修,土司、頭人說這裏是神砥,戰士們也想不通,認為這是頭人故意為難我們。營長說,打仗時死都不怕,完成任務要緊,砍樹,修路,一下子被當地頭人告到中央,他隻好忍辱負重。那時侯就是要站住腳,越快越好。這個印象很深,部隊長期受苦,開展建國愛國立功運動,動員部隊就是這個。隻要能為國家效力,個人受點委曲沒什麼。營長任敬文,他是從戰火中滾出來的英雄,受到處分沒有減弱他的英雄豪氣,還讓我把劉邦的大風歌抄給他,在我的心目中營長是真正的英雄。
一排排長李雙喜,是在鬆林口犧牲的。他是河北吳安的,二十多歲,家中來信,剛談了個對象,姑娘還是個工人。他是抗日戰爭打鬼子出來的,是11軍的戰鬥英雄,打仗時非常勇敢。犧牲之後,連隊在鬆林口開了會,然後把他埋在鬆樹下。連長致悼詞,戰士們摘下帽子,向他鞠了三鞠躬。然後用白雪給他堆了一個小墳塚。我們離開那裏時,全連去向他告別,發現鬆樹上掛滿了小白花。
我還記得宣傳幹事李和年,也是在架橋時犧牲的。那時侯部隊修路,團裏的幹事下到連隊,檢查工作,也是一樣打錘,扛樹。李幹事下去也是拚命地幹,那天他在橋上鋪圓木,山上滾下來一塊大石頭,一下子就把他打倒了!他家是山西的,戰士們好幾年和他爸爸通信,他爸什麼要求也沒提,他爸說,這孩子要的飯當的兵,死了,是他的光榮,你們大家都知道他的情況,我放心。連裏自己開的會,然後就埋在那裏。那時侯犧牲的同誌都不放在一塊,走到那,埋到那,據說西藏公路典禮以後,專門放一塊。後來這些人進了西藏革命烈士紀念館。
還有個排長叫高飛,是戰鬥英雄,他也犧牲了。我們團共有48名同誌留在那裏,全軍犧牲的同誌更多了。從西藏走出來時,團長李承培讓我和劉正義去掃墓,我們從拉薩又走回雅安,給48名同誌的墳塚加了土,做了記號,整理了48名烈士材料,現在可能丟了。為了寄托對烈士的哀思,全連同誌麵對鬆林口,連長向天空鳴槍三聲,我記的很清楚,當時大小鬆枝的雪花紛紛下落,雪山發出潮水般的轟鳴。我們養大的小雪狼突然發出一聲嚎叫,它也流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