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長最喜歡他們的連隊,軍長一來戰士們都會歡呼雀躍,把軍長團團圍住,那個官兵關係真是親密無間。軍長親臨一線指揮作戰,他有句口頭禪:“你們行不行,不行我把八連調上來,讓韋江歌來幹!”如果他對哪個部隊完成任務不滿意,他就這樣說。爺爺的連隊,這時改編為西南軍區工兵十二團八連。二郎山上的工兵八連,無疑是康藏公路的王牌連,也是軍長心目中最受嗬護的基層連;韋江歌是響當當的英雄鐵漢。
爺爺忘不了那一天,他們把公路修到拉薩,軍長來歡送二郎山連隊歸屬濟南軍區。軍長走到戰士們麵前,一句話也沒說,他眼含淚花,從隊伍的前麵開始,一個一個戰士按肩膀,二百零二名官兵按了一遍,最後在我的爺爺麵前停住,從軍大衣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是用包手槍的紅綢子包著的,放在我爺爺手裏,我爺爺激動的熱淚盈眶,他從懷中掏出了他最喜愛的煙嘴回贈給了軍長。
爺爺住在大別山的一個小山村,他在受傷的大腿上搓麻線,搓呀搓呀,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二郎山的冰雪。我小時候問他,二郎山上有二郎神嗎?他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在我老家那裏,人們對二郎神很崇拜,傳說他使的是一杆三尖兩刃槍,牽著一條天狗。每到正月,農村都要玩“二郎神燈”;說唱《封神榜》、《寶蓮燈》。夏日的夜晚,打穀場上皓月當空,鄉親們圍坐在一起擺“龍門陣”,聽爺爺講述二郎神劈山救母的故事……他還說他的連隊在二郎山得了一隻小雪狼,毛發似銀,狗的模樣,戰士們把它喂大了,送給了拉薩羅布林卡公園。我問,那是不是一隻天狗? 我爺爺身上有許多傷疤,隻是額頭上的一塊疤痕很特殊,他說那是康藏線上的神樹劃的。爺爺說,修路時,遇山開路,過河架橋。那時沒有鋼筋水泥混凝土,架橋的材料就是樹木。有一次,排長李雙喜帶領戰士在鬆林口伐樹,爺爺帶著炊事班送飯到工地。戰友們砍樹忘了吃飯,因為工地急等著木料。爺爺擔著一挑米飯,他看到排長在指揮,那棵樹留,那棵樹砍。有的用鋸,有的用斧頭。排長怕樹倒下來,戰士看不見,他到處看,怕樹砸著戰士。這個地方密布不大,戰士們都舍不得砍。那時候的戰士都是窮苦出身,對藏族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西藏的樹很高大,五彩的霞光從樹縫裏射進來,繪成斑斕的光點,爺爺想起大別山的叢林,忘了喊大家吃飯,就在這一瞬間,一棵高大的鬆樹倒下了,隨後聽到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呼喊,一排長李雙喜倒在神樹下……叫聲是戰士劉忠發出的,爺爺急忙跑過去,樹枝劃破了他的頭皮,李雙喜被大樹壓在身上沒有說話,隻是向爺爺擺了擺手,就閉上了眼睛。劉忠也是二等功臣,他手拿一把開山斧,那把斧子鋒利明亮,他正在砍一棵高大的樹,那棵樹長在一個斜坡上,沒想到那棵樹沒有順著預計的方向倒,卻突然向著劉忠的身上壓過去,就在這時,正在指揮的排長到了,他來不及多想,說時遲,那時快,就看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拽著劉忠的腳往外拖,劉忠被救下來了,那棵大樹卻不偏不倚壓他身上了。他擺了擺手,不讓人救他,他知道已經不管用了。
爺爺說,李排長是戰鬥英雄,才二十多歲,還沒結婚……他有48個戰友留在了風雪高原,戰友怕他們冷用犛牛皮包裹著鬆枝覆蓋著,和雪山融合在一起。爺爺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常常和他們對話。
爺爺的連隊有許多好同誌為國捐軀。他用顫抖的雙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包裹,這是軍長給他的禮物,是用包手槍的紅綢布包著的,爺爺說把這個帶給他們。我像新兵在授槍儀式上接過鋼槍一樣,莊重地接受了爺爺交給我的任務。我的眼前又出現了長虹似的康藏公路,那白雪皚皚的二郎山、雀兒山、唐古拉山、喜馬拉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