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道戰歌 愁煞離人(1 / 3)

我們慶幸有一群赤膽遊子,為了或家或國的理想,古道衷腸、熱血邊疆。他們拋下的不隻是淚與汗,還有婦人望穿的淚眼、老母親聲聲囑托。那些有關相思的淚,隻能於無人處獨自揮彈。罷了,便歸來,因為他們的心屬於你;罷了,還要離去,因為保衛家國的理想永遠在路上。

離別亦豪情:岑參

多情自古傷離別,茶馬古道,關隘重重,離別時手難放,絕非是文人的附庸風雅,隻有經曆過離別的人才有發言權。唐詩裏的離別之情一半給了傷感,那麼另一半定是給了豪邁。見慣了淚竹斑斑、錦書難托,縱然有萬般詩情,也逃不過那點兒女情長。然而大唐的邊塞詩中因有岑參這個名字的出現,給離別帶來了一些豪爽和勁朗,而盛唐邊塞,也因為岑參軍的一支妙筆,多了些奇情。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然一夜春風來,

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幹百丈冰,

愁雲黲淡萬裏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

去時雪滿天山路。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哪裏有人煙,哪裏就會有離別,邊塞也不例外。

岑參的一生,兩次出使邊塞,苦寒之地哪個血脈方剛的男人願舍棄妻兒的溫暖駐守邊塞,除非他比一般人有更強烈建功立業的願望。岑參正是如此。

祖父與堂父都曾做過宰相,父親也是朝廷的大官,然而由於是非得罪了朝廷,岑參年幼時就已家道中落。許是為了重振家族,岑參義無返顧地走上了仕途。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天寶八年,岑參毅然踏上了出使安西邊塞的路。這一走,就走到了天涯。邊地苦寒,大帳之內都是響當當的七尺男兒,一起出戰一起慶功,岑參與封常清判官建立了深厚的友情。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再好的朋友也有分別的時刻。

這天,封常清奉命歸京,岑參冒著風雪送好友回京。這是一幅極致的風雪離別圖,什麼惡劣的天氣在邊地都成為可能,八月的京城應該的驕陽當空吧,而這裏卻風雪交加,一片蒼茫。帳子的羅幕被冰雪打濕,裘皮大衣都難以禦寒,角弓拉不開,鎧甲冰冷難以上身!岑參用他神奇的語言描繪了胡地八月飛雪的奇寒景色。

帳內岑參與封常清擺酒道別,“胡琴琵琶與羌笛”此時演奏的大概也是離別之曲吧。酒幹了之後就要上路了,送了一程又一程,大雪愈加緊了,隻能送到這裏。看著友人孤單的背影,漸漸地被大雪湮沒。“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這一句不禁讓人想起那句“孤帆遠帆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送友人時在煙雨瀟瀟的揚州,離別之情因那時那景而變得溫婉。岑參的“雪上空留馬行處”卻為這依依惜別的場景添上了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悲壯和豪邁,縱使有百丈寒冰,這情這景怎不讓人羨慕和神往。

離別其實並不總需要眼淚。兩個心中有著相同遭際的人,不需太多言語,分別甚至是一件躊躇滿誌的事情。正如一個相知多年的老友,當遇到困難或重大打擊的時候,往往並不需要過多的勸慰,隻要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就已足夠。離別也是如此。人生有許多的分岔口,太多的人來來往往,不一定淚水漣漣才代表想念和不舍,告訴他自己其實一直風雨都與他一起,微笑著送友人遠走。淚一流,人的氣就散了,而揮揮手目送其遠走,這種沉默力量卻遠比一次抱頭痛哭來得更持久。

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岑參的一生都在與人告別。與家人告別、與友人告別,與長安告別、與塞垣告別。軍人的告別方式是豪邁的也是獨特的,一碗烈酒喝罷,跨上戰馬,馳騁沙場,飛沙走石都不怕。何必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一聲笑好過兩行淚,一壺酒溶了多少情,幹杯朋友,來日方長,哪怕此生再難相見,前途漫漫定會另有知遇的知己。

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高適《別董大二首》其一

唐人送別詩大多纏綿淒惻,為數不多的慷慨豪情的作品中,高適寫得同樣大氣,讀起來一樣蕩氣回腸,給人一種充滿信心的力量。

黃沙漫漫,又逢大雪降至,詩人送別著名的琴師董庭蘭,高適當時不得誌四處飄泊,心情無定,卻能寫下“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樣大氣的勸勉詩句,以開朗的胸襟把離別之情也染上了一縷祝福的色彩。

如果盛唐邊塞沒有了岑參和高適,恐怕唐詩就少了那根硬氣的骨頭。

高適與岑參的詩常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較,正是因為詩中那股相似的豪情壯誌。同樣是離別,二人也寫得那般默契,真可謂是盛世知音。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隻是,有人的把它流露出來。於是,才有了那麼多委曲低徊的詩句;而還有一些人,給脆弱的心包裹上一層堅硬的外衣,他們展露給別人的永遠是快樂。這並不是虛偽,而是他們總為別人想得太多,將那些不能言說的情緒隻留給自己獨自品賞。

於是,在一句句離別的詩句中,看見的是詩人的豪情,看不見的是石頭外衣下一顆與常人無異的不舍之心。

波德萊爾說:

也許你我終將行蹤不明

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

不要把一個階段幻想得很好

而又去幻想等待後的結果

那樣的生活隻會充滿依賴

我的心思不為誰而停留

而心總要為誰而跳動

離別,不過是為了下一次的相逢。詩人隻不過在不同的時間動了一場情,這情可以是傷情,也可以是豪情。傷情的人對過去充滿依賴,而豪情的人把留戀揣進胸前的左邊口袋,對未來充滿期待。

心總是要為誰跳動的。

《風雪麗景送別情_岑參_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_賞析》,《閱讀與欣賞》2000.3

《軍中奇花_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_賞析》劉天燕

《一份雄渾壯美飽含深情的祝辭_析岑參的_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常來順

風雪夜歸人:劉長卿

懷著各種各樣的心事,帶著各種各樣的心情,人們不斷地踏上旅程。人類的足跡涉遍大大小小的地方,卻很少有人能說出他們旅行的意義。或許是因為走的太遠,太多的人都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而出發。

看過了許多美景,看北極的極光、看熱帶的島嶼、看古城巷陌、看海濤浪花,人們不斷地將自己扔上旅途,去追尋的是古人的足跡還是自己的心靈的向往,很難有人能夠說清。一本書、一首詩、一句話都可以成為旅行的意義。

而無論走了多遠,總有一天要回來,回到最初的地方,回到夢開始的地方。幾世輪轉,當曆史風吹散一夜的雪花,追上劉長卿的腳步,和他一起踏上歸途。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大曆時期,是一個噩夢連連讓人不得不憂傷的時代。早年的劉長卿屢試不第,長期功名無成。直到十多歲才中第,好不容易入仕的詩人,又逢安史之亂。世道無常,詩人曾兩次被貶到偏僻的地方。

大曆二年,抱著一線希望的劉長卿複入長安求官,但最終徒勞而返,後又扁舟南下,漂泊湘間。為了生計與前途,不得不背井離鄉、拋妻別子,奔走於權貴勢要門下。劉長卿始終都在為了一個落腳之處奔波,為了一個與自己理想不悖的安身立命之處而奔波,在一個風雪之夜,他成了一個尋找歸宿的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