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性與性事展開來寫,不隻提高了作品的可讀性,更將老子的《道德經》的形成放置在一個生活化與生命本源性的堅實基礎之上。這種直接來自生命、來自肉身的理解與快樂,在草根文化和民間智慧裏,有著樸素而有力的呈現。生殖崇拜、性事體驗等等被具象化為日用器皿,更宣泄為民歌俚語。小說關於秦地采藥人吼唱《疊合》歌的書寫,痛快,酣暢!“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生命的歡暢與天地融為一體。
小說以相當筆墨,為我們描摹了江南、秦地、齊魯、徐淮等不同地域的風俗人情與山川地貌。尤其是自然景觀的狀寫,有如幅幅水墨畫,逐一舒展為風情山水長卷。小說有如下一段文字:
“楚地乃水鄉澤國,江河湖汊,藕池稻田,一條條,一片片,川流融彙,泱泱盈盈,滿眼都是透亮的水色。天下事物,柔弱,處下,不爭,莫過於水,而水又利於萬物,滋潤群生。由於它總是流向為人所鄙棄的,低窪僻背之地,因而無傾覆之患,終究安然無恙。”小說的敘述策略在這裏是由此而及彼。
與一般小說關於自然景物的描寫或渲染氣氛,或陪襯人物,或形成獨立的審美意象不同,《聖哲老子》的風物畫,常常有哲理意味。
這不是張興海故作姿態。實在是中國傳統哲學帶有太濃重的自然生態氣息與韻味。藝術傳統中,幾乎書、畫、劍、舞、音樂,都以大自然為師。《道德經》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老子總是在大自然的參悟裏悟道,正如他在“性”與“性事”裏悟道一樣。孫子在羅浮山下,七星岩旁,天權之屋,寫下了他的《孫子兵法》:“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論語》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震撼了古往今來多少會心人!
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自然的和諧,馬克思講的“自然的人化”等,是一個廣闊的藝術空間。當西方現代派、後現代派棄自然於不顧的濁流泛濫於文壇之際,重新將自然招回,重新啟動自然之門,已是文學有識之士的共識。《聖哲老子》在這方麵進行的藝術探索,自有它的價值。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聖哲老子》如其說是曆史小說,不如說是一部文化生態小說。有意無意間,張興海為春秋戰國之交的中國學術園地勾勒了一幅思想文化生態圖,山川地貌生態圖,草根文化生態圖。
特別值得珍重的是,《聖哲老子》豐富的草根文化,民俗文化內涵。小說大量引入了《詩經》及散見於其它典籍的民歌民謠,俚語俗語。與傳說一道,構成了小說最斑斕、最誘人、最出彩的元素。這是一個生機勃勃,活力充沛,充盈生命元氣的大千世界,一個無比豐盈的藝術礦藏。正是在這樣的文化生態圖景裏,活躍著老子、孔子、尹喜、萇弘、庚桑楚、崔旦、徐甲、萇姬、子路……老子的生命和他的哲學由此孕育、發展。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已經洞見了語言的陷阱,他從語言的迷霧裏成功突圍,天才地直抵人、事、物與天地宇宙的本源。小說在雲詭波譎的風雲變幻和錯綜複雜的人物糾葛裏,展開了老子的人生曆程和他在這個時代裏的哲學思考。從守藏室的匾額:“不爭”、“不積”、“不矜”始,走向“道德自然”,是一個不斷升華的過程。而這又與他的時代、他的際遇、他的玄覽分不開。小說的成功,正在這裏。從兒時的八封風車,從“顛倒看”世界的青年不幸,到王子朝的劫掠典籍,現實世界的醜惡、黑暗,構成了曆史的契機,讓那些大智慧、大關懷,超凡出聖的哲人們,從社會政治層麵的思考層層深入,而進入人性的、人的、自然的、宇宙的本源性思考。在函穀關,老子完成了《道德經》,在說經台,老子闡釋了他的《五千言》。從神秘出發,老子顯身於現實,顯身於他的思想,顯身於《聖哲老子》的小說世界。
《聖哲老子》的創作,是一個努力親近老子、走近老子的審美創造過程。因了審美對象的宏大與深奧,創造的艱巨性不難想象。張興海說:老子其人留下的史料不多,這個偉大的哲人和智者又不好把握,那“玄奧的‘道’很難讓一般人弄懂”。其實,真正弄懂“道”的又有幾人?
是什麼原因推動張興海知難而進,曆時十載,完成《聖哲老子》?張興海說:是興趣!這當然是個人的一種人生選擇和藝術選擇。這種選擇的魄力與意誌,讓人尊敬。而在這種“個人的行為”後麵,有著深刻的思想文化與社會曆史因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