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烈日,同樣的塵土,同樣陰暗的車廂,同樣飛揚的布簾,同樣為了躲他而逃著。十四年前她沒死去,全靠蕭大哥一路上以真氣灌到她身上撐著。他要求她回黑鷹山解釋,她堅持要回中原。對那個人,她已心灰意冷。她知道有一部分的她已經死了,死在炙熱的黃沙烈日中,死在那幹熱的西域裏。她再也不是被師父、師兄捧在手心,不識人間愁苦的杜念秋,再也不是立下可笑宏願,要做個名留千古的紅顏禍害,把這世間攪得翻天覆地的杜念秋。

回到中原後的幾個月,她笑不出聲、哭不出口,每晚都夢到心碎的那一天;師兄們擔心的輪流守在她的床邊。直到有一天,她感受到肚子裏的胎動。

他踢了她一下,又一下,她震驚的抱著肚子,終於意識到她還有個孩子,在她的體內活著……那天,她終於流出了眼淚、笑出聲來,才真正看清守了她好幾個月,擔心得不能成眠的師父和師兄,還有那一直未曾離開的蕭大哥。因為這個孩子,她重新活了過來。幾個月後,她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嬰。她為感謝師父的養育之恩,便讓他跟著師父姓齊,名傲。但師父和師兄都笑說齊傲命硬,她這做娘親的都差點沒命,他卻仍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便戲稱他是石頭。

久了,眾人反倒老喚他石頭,竟少有人叫他齊傲。

一晃眼,十四年的光陰逝去,她還以為她這一生會就這樣過去,在悅來客棧中和石頭、劉叔以及隱居山林的大師兄,一起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度過。

她強迫自己將那三個月的時光埋藏在心中,將他遺忘。

十四年了,他為何又要出現?還是想要她死嗎?

他找來了,所以答案是確定的,不是嗎?

馬車繼續高速朝玉泉鎮馳行,現下,她隻想回到悅來客棧中,將他再次遺忘在身後。

一個月過去了,平安無事的一個月。

杜念秋揪緊的心到此刻才稍稍放鬆,招呼著往來的商旅,臉上掛著習慣性的笑容。那人若要追來也早該來了,許是師兄將他打發了吧!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確定,他一向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發的人;但師兄們也不是簡單的角色,她應該相信他們才是。“大娘!大娘!”戚小樓上半身都趴在櫃台上,整張臉湊到她眼前。

“哇!你靠那麼近做什麼?”杜念秋一回神就見著戚小樓那雙過於貼近的大眼,嚇得她忙往後靠。

“我叫你好多聲啦!那桌客人要結帳,我不知道黃酒一壇要算多少?”

“你不會問蘭兒嗎?”這丫頭老是記這個忘那樣,不像蘭兒來三天,全數的菜錢、酒錢記得一清二楚。“蘭兒姊在廚房幫劉叔呢。”

杜念秋聽了,突覺有些不對。“小樓,你十八了吧?”

“對埃”

“蘭兒不是才十六?”

小樓再點點頭,“對埃”

“你和蘭兒的稱謂叫錯了吧?”這兩個小妮子也真是的,害她還以為自個兒的記憶力退化了呢。

“咦?對喔。”戚小樓歪著頭想了一下,才瞪大眼連連稱是。“都怪蘭兒長得太溫柔了,害我老以為她是我姊姊呢。”

“是該怪你自個兒太幼稚吧!”杜念秋好笑的敲了下她的額頭,“黃酒一壇一兩,快算帳去吧,丫頭!”

“哎喲,會疼呢。”戚小樓伸手揉著被敲到的額頭,蹦蹦跳跳的算帳去了。

真是……杜念秋為她的反應感到莞爾。其實小樓這丫頭不錯,雖貴為侯爵千金卻活潑開朗,這一個月來在悅來客棧幫忙也不怕油汙髒亂,照樣卷起袖子拿抹布擦桌抬椅,勤奮的程度可不輸一般姑娘家呢。至於蘭兒,那就更不用說了。想她原為堂堂大唐公主,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幫忙,甚至虛心的向劉叔請教廚房的雜務。她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想了許多簡便的方法,減少了不少工作量;這位大唐公主可不是普通的聰明,就是膽子小了些。

有了她們兩人的幫忙,她的工作一下子輕鬆許多;人一閑,腦袋瓜就開始胡思亂想,所以這些天才盡擔心些有的沒有的。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她一再如此告訴自己。

日落月升,杜念秋將客棧前的燈籠點亮。進門前,她望向通往鎮外的大街,街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她再度說服自己,他不會追到玉泉鎮的。同一時間,對街的木屋中卻有人正打量著她。

她比記憶中更亮眼了,時間隻在她身上增添了柔媚成熟的韻味。那襲唐裝絲毫未能遮掩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她將長發挽起,露出無瑕白暇的頸項,一小絡發絲因忙碌一天而鬆落,老在她頸窩旁晃過來晃過去,當她在櫃台低頭寫帳簿時,那縷發絲便會懸在胸前,有時還會幸運的落進衣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