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此言知進而不知退者之害,誡人當知止可也。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者,謂世人自恃有持滿之術,故貪位慕祿進進而不已。老子意謂雖是能持,不若放下休歇為高,故不如其已。倘一旦禍及其身,悔之不及。即若李斯臨刑,顧謂其子曰,吾欲與若複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此蓋恃善持其盈而不已者之驗也。故雲知足常足,終身不辱,知止常止,終身不恥,此之謂也。揣而銳之,不可長保者。揣,揣摩。銳,精其智思。如蘇張善揣摩之術者是也。謂世人以智巧自處,恃其善於揣摩,而更益其精銳之思,用智以取功名,進進而不已。老子謂雖是善能揣摩,畢竟不可長保。如蘇張縱橫之術,彼此相詐,不旋踵而身死名滅,此蓋揣銳之驗也。如此不知止足之人,貪心無厭。縱得金玉滿堂,而身死財散,故曰莫之能守。縱然位極人臣,而驕泰以取禍,乃自遺其咎。此蓋知進不知退者之害也。人殊不知天道惡盈而好謙。獨不見四時乎,成功者退。人若功成名遂而身退,此乃得天之道也。

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注】此章教人以造道之方,必至忘知絕跡,然後方契玄妙之德也。載,乘也。營,舊注為魂。楚辭雲,魂識路之營營,蓋營營,猶言惺惺,擾動貌。然魂動而魄靜,人乘此魂魄而有思慮妄想之心者。故動則乘魂,營營而亂想。靜則乘魄,昧昧而昏沉。是皆不能抱一也。故楞嚴曰,精神魂魄,遞相離合,是也。今抱一者,謂魂魄兩載,使合而不離也。魂與魄合,則動而常靜,雖惺惺而不亂想。魄與魂合,則靜而常動,雖寂寂而不昏沉。道若如此,常常抱一而不離,則動靜不異,寤寐一如。老子審問學者做工夫能如此。乎者,責問之辭。專氣致柔。專,如專城之專。謂製也。然人賴氣而有生。以妄有緣氣,於中積聚,假名為心。氣隨心行,故心妄動則氣益剛。氣剛而心益動。所謂氣壹則動誌。學道工夫,先製其氣不使妄動以薰心,製其心不使妄動以鼓氣,心靜而氣自調柔。工夫到此,則怒出於不怒矣。如嬰兒號而不嗄也。故老子審問其人之工夫能如此乎。滌除玄覽。玄覽者,謂前抱一專氣工夫,做到純熟,自得玄妙之境也。若將此境覽在胸中,執之而不化,則返為至道之病。隻須將此亦須洗滌,淨盡無餘,以至於忘心絕跡,方為造道之極。老子審問能如此乎。此三句,乃入道工夫,得道之體也。老子意謂道體雖是精明,不知用上何如,若在用上無跡,方為道妙。故向下審問其用。然愛民治國,乃道之緒餘也。所謂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土苴以為天下國家。故聖人有天下而不與。愛民治國,可無為而治。老子審問能無為乎。若不能無為,還是不能忘跡,雖妙而不妙也。天門,指天機而言。開闔,猶言出入應用之意。雌,物之陰者。蓋陽施而陰受,乃留藏之意。蓋門有虛通出入之意。而人心之虛靈,所以應事接物,莫不由此天機發動。蓋常人應物,由心不虛,凡事有所留藏,故心日茆塞。莊子謂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蹊。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此言心不虛也。然聖人用心如鏡,不將不迎,來無所粘,去無蹤跡。所謂應而不藏。此所謂天門開闔而無雌也。老子審問做工夫者能如此乎。明白四達,謂智無不燭也。然常人有智,則用智於外,炫耀見聞。聖人智包天地,而不自有其知。謂含光內照。故曰明白四達而無知。老子問人能如此乎。然而學道工夫做到如此,體用兩全,形神俱妙,可謂造道之極。其德至妙,可以合乎天地之德矣。且天地之德,生之畜之。雖生而不有,雖為而不恃,雖長而不宰,聖人之德如此,可謂玄妙之德矣。

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注】此言向世人但知有用之用,而不知無用之用也。意謂人人皆知車轂有用,而不知用在轂中一竅。人人皆知器之有用,而不知用在器中之虛。人人皆知室之有用,而不知用在室中之空。以此為譬,譬如天地有形也,人皆知天地有用,而不知用在虛無大道。亦似人之有形,而人皆知人有用,而不知用在虛靈無相之心。是知有雖有用,而實用在無也。然無不能自用,須賴有以濟之。故曰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利,猶濟也。老氏之學,要即有以觀無。若即有以觀無,則雖有而不有。是謂道妙。此其宗也。